在文学艺术领域，物境、情境、意境是审美的三个层次，分别对应着视觉化呈现、情景交融和虚实相生。

物境是审美的基础层次，聚焦于物质形态的具象化呈现，让人能直观感知事物的外在模样。情境是物境的升华，着重强调情感与场景的交融，赋予场景鲜活的生命力。意境又是情境的进一步升华，突出虚实相生、象外之韵，引领人进入更高层次的精神感悟。

中西方古典美学均揭示了这样的审美递进规律：从物理感知到情感共鸣，最终抵达精神超越。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提出的“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与黑格尔“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形成东西方呼应，都在探讨美的根源与本质。或许，钱学森在元宇宙概念出现之前提出“灵境”，是在数字技术、量子力学等前沿科技迅猛发展背景下提出的一个兼具技术与审美的构想——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在数字文旅场景中，物境、情境、意境通过数字技术得到了全新的呈现。

——物境。描摹物境，是数字技术最突出的优势，让人如临其境。通过高精度三维建模、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等技术，具象化展示文化遗产、自然景观等。例如，敦煌莫高窟的数字展示中心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将静态的壁画转化为动态的视觉体验，使游客仿佛穿越时空，置身于洞窟之中，直观感受到场景的物理特征，精美的线条与绚丽的色彩如在眼前，飞天环绕就在身边。

——情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数字场景要通过互动设计、叙事手法和情感化体验，或以情入景，或因情生景，实现情感与场景的交融。例如，《兵马俑奇妙夜》用情感化叙事，增强历史的带入感。贵州长征文化数字艺术馆，让游客“亲历”长征历程，与红军精神形成共鸣。

——意境。中国古典美学追求有限中体现无限，音乐要有“弦外之音”，绘画要有“画外之笔”，美食要有“味外之味”。数字技术要创造这样“境外之境”。例如，杭州西湖的数字文旅场景通过虚实结合，将西湖的自然风光、历史传说、诗词文化等进行深度整合，在现实的湖光山色之上叠加虚拟的文化意象，打造出具有杭州特色的典型文旅场景，让游客沉浸在充满诗意与韵味的意境之中。

事实上，好的数字文旅场景应该是以上三境密不可分，浑然一体，只不过会是因地制宜，各有侧重。

在文学艺术领域，形象、情感、想象是创作的三个核心要素，分别对应着视觉呈现、情感表达和艺术想象。事实上，它们也是形成数字旅游场景的三重驱动力。

——形象是审美的基础，强调对物象的具象化呈现。形象思维主导着审美活动，无论是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凭借形象展开交流。形象，当然也是数字文旅场景的“入门券”。在数字文旅场景中，应充分发挥形象的生动性、直观性、整体性优势。借助先进的数字技术，将文旅资源以更加逼真、生动的形象呈现出来。比如对历史建筑进行数字化还原，不仅能精确展现建筑的外观造型、色彩纹理，还能全方位展示其内部结构与空间布局，让游客可以从各个角度、各个细节去了解这座建筑，仿佛历史就在眼前鲜活起来 ，这种直观而全面的呈现方式，极大地提升了游客对文旅资源的认知与感受。

——情感是审美的关键动力，没有共情就没有真正的共鸣。情感价值决定审美对象和审美活动的广泛与深度 ，正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所描述的那般深刻。在审美活动中，深远、稳定的情感价值与即时、具体的情绪价值相互作用，在当前的文旅活动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数字文旅场景要把握这样的规律与趋势。在情感的变形方面，数字技术可以将原本抽象的情感转化为具体可感的视觉、听觉元素，如通过光影变化、音乐节奏来传达情感。在情感的激发上，利用互动体验设计，让游客参与到场景中，亲身体验故事的发展，从而激发内心的情感。在情感的感染上，借助数字平台的传播优势，将饱含情感的文旅内容广泛传播，引起更多人的情感共鸣，让游客在不同的时空都能被文旅场景中的情感所触动。

——想象力是审美创造力的集中显现，也是其最重要的魅力所在。只要是从形象、情感出发，就必然会产生想象力。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到“神思”的过程，首先是“规矩虚位，刻缕无形”，就是塑造形象；接着就会“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情感力与想象力都出来了，然后就是“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为了调动想象力，中国传统美学强调虚实相生、“境生于象外”。数字文旅场景要特别发挥数字虚拟与艺术虚构汇流的优势，在刺激审美兴趣、丰富审美体验、提升审美境界上下功夫。利用数字虚拟技术打造奇幻的场景，突破现实的局限，如构建神话世界或科幻世界，让游客在其中冒险探索，激发他们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从而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在审美境界得到进一步提升。

数字技术相对于文学艺术的优势主要是两点：

一是全方位作用于人的五官、神经系统。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多种感官，为游客提供全方位的体验。例如，VR技术不仅能够呈现视觉场景，还能通过声音和触觉反馈，增强游客的沉浸感。当游客戴上VR设备游览古战场时，不仅能看到硝烟弥漫的战争场景，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甚至能通过触觉设备感受到战马的奔跑震动，仿佛真的置身于战场之中。

二是技术虚拟与艺术虚构合流。将虚拟世界与艺术虚构相结合，创造出全新的艺术形式。例如，通过全息投影技术，艺术家可以将虚拟角色与现实场景结合，创造出超越现实的虚拟空间。在一场音乐会上，利用全息投影技术让已故的歌手“复活”，与现场乐队共同表演，给观众带来前所未有的视听震撼。

但可能存在的问题也是两点：

一是所指与能指的距离。语言在表达上就是“言不尽意”，这同样会是数字文旅场景的“宿命”。虽然数字场景有表达优势，但仍然存在“眼中之竹、胸中之竹、笔下之竹”的距离问题。更何况，在具体项目中，游客能不能完全理解与表达发出指令者的意图也是重要关口。例如，游客在数字场景中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设计师的创作意图，导致体验的深度不足。设计师精心打造的数字文旅场景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与情感表达，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沟通与解读，游客可能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无法真正领会其中的深意。

二是感官的全方位感受，不一定超过倾听、凝视的效果。虽然数字技术能够提供全方位的感官体验，但有时单方面的感官体验可能更具审美效果。例如，传统的音乐会或画展通过单一感官的专注，能够带来更深的情感共鸣。在一场古典音乐会上，观众闭上眼睛专注倾听音乐，能更深入地感受音乐所传达的情感与意境，相比之下，过于繁杂的多感官刺激可能会分散注意力，削弱审美体验。

因此，我们要努力做到的：

一是提高表达技巧。要借鉴中国传统哲学认识和美学经验，比如，从“有无相生”出发，把握好“言”与“不言”之间的度，虚实结合，善于“留白”、善于“传神写照”、善于“写意”，跨越语言与对象、数字技术与语言之间的隔阂。

二是平衡感官调动。根据不同的文旅主题与场景，合理设计感官体验。对于一些需要深度体验、引发思考的场景，适当减少感官刺激，突出某一种感官的专注体验，避免过度的全方位刺激导致审美疲劳，让游客能够更深入地沉浸其中，获得更好的审美感受。如在打造一个以传统文化传承为主题的数字场景时，减少过多的触觉、味觉刺激，专注于视觉与听觉，营造宁静、悠远的氛围。

三是强化创意与艺术融合。在发挥数字技术优势的同时，更加注重艺术创意的融入，避免单纯追求技术而忽视艺术本质。鼓励艺术家与技术人员紧密合作，让技术更好地服务于艺术表达，让产品既有技术震撼力又有艺术感染力，提升场景的整体品质与审美价值。

孙若风，文学博士，高级记者，博导。全国旅标委主任，全国文体康旅装备联盟理事长，中央美院理事会副理事长，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顾问，中国文化产业协会文化元宇宙专委会首席专家、沉浸式文旅产业专委会艺术顾问，工信部工业文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兰州大学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散文学会校园文学专委会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上海大学兼职教授、宁波东方理工大学（暂名）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