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东京八分钟”背后的团队，造了一个“具身”之梦-数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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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东京八分钟”背后的团队，造了一个“具身”之梦: 2024-01-10

日本盛产未来主义的灵魔神怪。2016年奥运会闭幕式上的“东京八分钟”里，多啦A梦和超级马里奥挖出一条地道，从东京直通地球另一端的里约。远古怪兽哥斯拉也做过同样的事，它能口吐“原子射线”，从繁华都市的地表直穿泰坦们所在的“地心”（hollow earth）。当夜幕降临，窗外点点韶华，站在东京腹地的新高点——刚刚落成的虎之门之丘车站大厦的45层，整个城市在玻璃幕墙间折叠反转，不由地让人相信，哥斯拉会在不远处显形，而通往“矩阵母体”（《黑客帝国》里的Matrix）的某个入口，就在这里。

“多维体” Rhizomatiks中国首展展览现场，设计互联主办，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深圳，2023.12.10-2024.4.7

45层的深处有一扇门，每半小时开一次。“东京八分钟”的主创——新媒体艺术团体Rhizomatiks和日本女子舞团ELEVENPLAY在此驻场，创造了一个叫做“Syn”的秘密世界。密门通往一个光滑无尘的大型实验室。整齐划一的胶囊状透明培养皿里，似乎在“培养”一种新型人类——清一色的年轻女子，白色“护士装”，身上连接着电线和管道。有几个也许已培养“成熟”，步出“胶囊”开始舞蹈，举手投足好像生涩的机器人，两个“胶囊人”指尖触碰，似有电流通过全身。

一抬头，幕墙上闪烁的数据图像中，竟出现了我们自己的头像。这才发现，在进入密门的那一刻，我们每个人已被监测扫描并输出成为数据。

红色警报响起，“护士”们奔向巨大的实验操作台，“胶囊”发散出急促的红光，“胶囊人”们步出培养皿，亢奋地集体舞蹈。貌似一次故障、异变甚至出逃，又好像一场大规模实验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产生了质变。高阔的幕墙穹顶出现东京夜景，天色如霓虹变幻，具体的世界渐变为抽象的线面，似乎整个世界被“格式化”了，重启，诞生新的世界。

“多维体” Rhizomatiks中国首展展览现场，设计互联主办，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深圳，2023.12.10-2024.4.7

观众被引入一个像是被3D斧头砸开的“洞口”。戴上3D眼镜，黑暗中是一个不断涌动的球状物体，是一粒细胞还是一颗星球？不可知的力量在其内部翻滚。其后一幅巨墙。毫无防备的，坚固的墙体开始移动。墙面分解成若干立方体，组成白色矩阵——果然进入了“Matrix”。矩阵不断变换，如重门打开层层没有尽头，与teamLab如出一辙的脉冲河流在脚下流淌，空间如吃了兔子药般收缩放大。白衣舞者们在其间腾挪躲闪，竟是毫不被动，生龙活虎。她们时而推动矩阵，时而嵌入立方体内部，似乎演绎着人与系统的关系种种：操纵与反操纵，对抗与渗透，解构与重组，难分难解。

步入深处，一个宽袍大袖的红衣人登场——一个幽灵、神怪、尤达大师似的人物。她在偶像才有的圆形光晕中舞蹈，瞬间分身为三个，不知是神是魔，将指引我们去往何方。然而更为惊人的是，“我们”也出现了。我们一群人刚才伸着脖子傻乎乎围观、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忙忙叨叨拍照录像的全过程，都被一丝不漏地回放了一遍。原来一切都被“上帝之眼”摄入，成为历史，而我们也以同样的视角观看了自己的过去。不止于此，历史又被“倒带”，只见“过去的”我们如木偶般后退，西张东望，右盼左顾。身边的白衣舞者们也倒过来投足举手，将此前的舞蹈“倒叙”演绎。我们被包裹在套娃般重重折叠的镜像之中，震惊，恍惚，不安……

直到甬道拐弯，轰鸣的未来电音消散，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世界尽头”貌似一个音乐茶座，又好像剧场或影院。围坐水边，水中一架自动钢琴，弹奏一支宁静动人的钢琴曲。摘掉3D眼镜，换上AR头盔，一个白裙女子在水中跳舞，其自然流畅显示她是一个“前胶囊时代”的真实的人类舞者。舞者撩动水花，发出泠泠水声。如果好奇地摘掉头盔，你会看见水中荡起涟漪，溅起水花，但并不见一个人影。

剧终。

“多维体” Rhizomatiks中国首展展览现场，设计互联主办，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深圳，2023.12.10-2024.4.7

仿生人、代码矩阵、AI、先知、平行空间……是科幻电影和动画里并不陌生的情节，甚至不乏套路。但让观者以肉身的方式介入现场，这恐怕是第一次。

第一幕——实验室的数据图像即显示，每一个进入“系统”的人，都无法逃离被监控、检视、扫描、输出成为数据的命运；并且，与“胶囊人”产生了某种联系。熟悉的问题来了——机器生物化，生命机器化，碳基生命以何种方式参与硅基生命的演进？人工智能会拓展人类肉身至长生不老，还是将原版人类彻底战胜和消灭？人类会成为《黑客帝国》里维持机器人生命的能量源，还是进化为某种未知？

TOKYO NODE开幕项目，由Rhizomatiks与ELEVENPLAY协作的“Syn: Unfolded Horizon of Bodily Senses”，摄影：Muryo Homma

“实验室”暗示了你的肉身——面容、肤色、身高等物理特性，将加入这场生命实验/革命/战争。第二幕“洞穴”则进一步揭示，你的个人行为构成了组织行为的一部分，你的记忆参与了集体的历史，你的眼睛所摄取的现实，感知、记忆、意识，都是故事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惊人的“觉醒”时刻。因为此前，我们行进在一条单向度的时间线上，多少在以“看戏”的心态被动地接收信息；而此后，突然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故事，紧接着亲眼“目睹”记忆与意识的流动，时间线的错乱，重重“真相”与“拟像”的界线消弭。从博尔赫斯《环形废墟》到诺兰电影《盗梦空间》中的经典问题，都以无比“具身”的方式重现：哪一重现实是真实发生的？抑或，哪一重现实更接近真实？人类的感知、意识、记忆，也会如同物理数据一般被算法摄取么？

Rhizomatiks，《粒子》，2021。大量的粒子球体在有机螺旋结构的大型导轨上滚动，而空中漂浮的闪烁灯光则营造出亦真亦幻的残影。激光照射粒子并跟随着粒子球体的位置变化精准移动，为观众创造了独特的三维视觉场景。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

我们不正是从一个斧头砸开的“柏拉图的洞穴”口穿越至此，并“觉醒”的么？此地长约60米，穹顶高阔，但并非一个真实的空间，而是一个脑中世界。

此后的“世界尽头”更进一步，跃入了意识的边界地带。水池和钢琴触手可及，是真实的，声音通过空气振动传导入耳，是真实的，但“人”不见了。存在于AR头盔中的白裙舞者，是人工智能的化身，还是人类意识的投射？水中泛起真实的涟漪，发出清澈的水声，但肉身不见，是什么在搅动水花？人可以变作肉眼不可见的某种存在么？超出人类感官范围的事物是否存在？以及——生命是什么？一连串的，似乎是科学问题，又是更为恒久的哲学甚至禅学命题。

在2023年12月10日深圳设计互联开幕的Rhizomatiks大热展览“多维体”中，可以看到“Syn”这个不可归类的现场的“展览版本”，其历年代表作和“幕后档案”也被全部公开。

Rhizomatiks，《根茎》，2021。“根茎”是Rhizomatiks的logo设计原型，其概念本意为“地下茎”也是本次个展的主视觉，此图案将作为序幕投影在前言展区。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

Rhizomatiks自2006年开始生长的“根茎”网络中，除了惊艳的“东京八分钟”，广为人知的，还有与女子流行乐队PERFUME长达十余年的合作，以及为日本运动员羽生结弦、音乐人坂本龙一、狂言大师野村万斋等明星所做的“可视化”项目。目前，团体已达到六十人的规模，虽在其他领域不足为奇，在艺术界是极为罕见的。名为艺术团体，多的却是各学科的研究者、工程师、程序员、设计师、开发人员。事实上，狭窄的艺术细分系统是无法支撑新媒体时代的“根茎”生长的。Rhizomatiks是一个运营良好的实体单位，深入建筑、设计、广告、娱乐等产业和研究机构中，他们不但是真实社会中“解决问题”的一把好手，也在各行业的委约工作和学院研究经费的支持下积累了大量“数据”并不断吸收艺术养分。Rhizomatiks也显然并不避讳娱乐形式，他们曾在各种大型演唱会、音乐节、时装秀场甚至美国“达人秀”这样的舞台上引发轰动，区别在于：商业是其路径，而非终点。

Rhizomatiks的档案及幕后故事（2006-2021）。该板块集中展示Rhizomatiks在日本国内外落地的各类合作项目、客户作品、研发成果和多样化的艺术表达，展出内容包括录像、原始设备的实物展品如无人机和道具等、重要文献资料以及项目攻坚阶段（测试&报错步骤）幕后纪实影像。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

“Rhizomatiks”的名字寓意了跨越多种学科和媒介的集体创作。词根“Rhizome”即“根茎”——植物的地下根须追随水分和土壤养分生长蔓延的形态，自从被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和加塔利在其后结构主义名著《千高原》里使用后，“根茎”成了广为流传的哲学概念。不是“线性”的，也不是“树状”的，“根茎”呈网状水平蔓生，可以连接和覆盖任何与之相关的事物，寓意文化艺术与社会环境的关系。

领衔的真锅大度是一个高智商数学天才，受上世纪六十年代白南准等媒体先驱影响的艺术家，一个以“黑客”姿态穿行于高科技时代系统深处的自由主义者。作为拥有20多年DJ、VJ、作曲和编程经验的多面手，真锅大度曾与脑神经科学家合作，在一群人的脸上连接神经元感应触件，让声音控制人脸表情，将一个人的表情拷贝为集体表情，挤眉弄眼，令人莞尔。在为英国电子音乐人Squarepusher创作的MV中，他发明了一种从视觉中“消灭”所有广告的技术，于是放眼望去，整个东京闹市被改头换面，涂抹了像素点、面、模块，行人则成为一组组“行走的数据”。更为有趣的实践，也许是在真实的世界开发算法，将NFT交易系统或东京股票交易系统“可视化”，将发生在“暗网”的保卫战暴露在直播室，甚至在日本大地震时，迅速处理信息制作震后地图，提供即时交通信息帮助人群疏散。

Rhizomatiks创始人真锅大度。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

未来是一场噩梦还是一次新生？Rhizomatiks不会给出简单的二元论答案。几乎所有的节点都有通往相反方向的质疑和演绎，同时充满希望和绝望。身处信息超载、充满声光刺激的屏幕时代，人的注意力被大幅分散和削弱，感官兴奋的“阀值”则一再提高。Rhizomatiks的许多作品从感官感觉入手，是知难而上，也是对症下药。通过动作捕捉、全息投影、3D、增强现实等技术，基于“不可见”制造感官体验，同时避免陷入声光电感官刺激的陷阱。

技术迟早会过时，真正的区别在于，当许多大获成功的“沉浸式”商业制作通过一些可有可无的互动与观众勉强建立起连接时，Rhizomatiks的作品则将观众完全置于主体位置，通过让观众介入重重变幻的“现场”不断地抛掷问题。如果说，取消了传统观众席的“流动式”“沉浸式”剧场是打开“第四面墙”的有效实践，那么让观众真正成为在场者和介入者，则在更接近本质的意义上实现了观众的主体性。随着脚步和视线的移动，观众完成了“主动观看-被动表演-反观-质疑-共情-反思”的全过程，将各自的意义注入现场的开放容器之中。

“多维体” Rhizomatiks中国首展展览现场，设计互联主办，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深圳，2023.12.10-2024.4.7

有意思的是，情感总是先于思考到来。譬如身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在静谧的音乐与水花声中，意识到“空无一人”的那一刻是压倒性的。不胜唏嘘，孤独、哀伤甚至绝望涌上心头。假如未来的某一天，人类迭代为某种未知的存在，甚至完全被人工智能取代，消失于“人类世”的表层，那么情感——快乐或悲伤，希望或绝望，将流向何处？音乐、舞蹈、艺术存在的意义何在？

TOKYO NODE开幕项目，由Rhizomatiks与ELEVENPLAY协作的“Syn: Unfolded Horizon of Bodily Senses”，摄影：Muryo Homma

这不是一个剧场里的假设，而是加速度迫近的现实问题。Rhizomatiks也以艺术家的方式作出了回应。他们在半空中的一道密门内，制造了一个异质空间，将人们实实在在引入复杂现实的系统内部。他们如同日本那些历史悠久的神魔灵怪一般，让“不可见”的事物（系统，虚拟世界，未来）显形，并赋予普通人具身感知的能力。他们甚至制造了一个让人“快速眼动”又流连忘返的梦——“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万玛才旦）。

这不是一个梦。

文丨姜亦朋

“多维体”Rhizomatiks中国首展

设计互联主办

展期：2023年12月10日-2024年4月7日

地址：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丨深圳市南山区望海路118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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