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参与这款腾讯发行、号称“国内投资规模最高”的项目后，影视导演出身的黄凯坚定了转向游戏圈，做更多互动影游产品的方向。他原本预期《晨昏线》上线后，能带动一波市场热度，获得更多资本支持。《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以下简称《完！美》）让这个节点提前了不少。从今年初的《飞越13号房》开始，互动影游领域其实已经隐隐出现新的势头。自《隐形守护者》2019年发行后，国内立项了一批互动影游。一些项目偏向传统影视逻辑，依托视频平台试水，但无论是产品形态还是商业化，受限于当时视频平台技术与采购模式等，缺少激发更强市场兴趣的亮点。另一些选择《隐形守护者》《底特律：变人》等更偏游戏的策略。如今《飞越13号房》《完！美》等，逐渐验证互动影游在C端的变现潜力。这种商业模式对影视行业来说，无疑是新思路。不过，一些产品今年才逐渐面世并引发关注，固然有游戏本身的开发周期规律，但这个领域缺乏同时具备游戏和影视创作思维与能力的人才、制作流程不成熟等因素，都提高了开发时间与成本。当下，从《隐形守护者》到《完！美》，在创作层面逐渐沉淀出一批有经验的团队和方法论，新爆款的出现推进了市场教育。而在买断制游戏发行变现之外，短剧等兴起，又进一步打开了互动影游产品的想象空间。曾执导《陈二狗的妖孽人生》《皮肤之下》等剧集的黄凯，已把自己当成“游戏人”，成立互动影游的新公司。在和共同虚拟的交流中，黄凯分享了参与《晨昏线》项目的经验，互动影游的行业风向和看好的机会。在黄凯看来，从《隐形守护者》到《完！美》，题材大相径庭，但共通点是合理的剧情加上让人心动的角色，满足玩家深层的情感需求。影视与游戏思维的融合可能比想象得更具挑战，这也导致目前互动影游的内容研发能力仍是稀缺资源。Steam平台提供了路径相对明确的回报机制，在此基础上开发者也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技术和工具的创新与应用，帮助产品迭代。今年5月，2023腾讯游戏发布会上公布了真人互动影游《晨昏线》，并预告计划2023年Q4发行。根据官方介绍，这一作品取材于真实缉毒案件，采用双主角、双线叙事，并与点击解谜、QTE、好感度等玩法结合，设有数百种分支剧情。趁着《完！美》的余温，市场对《晨昏线》等即将上线的互动影游产品产生了新的期待。这一赛道是否迎来真正扩容，还是仍靠捉摸不透的爆款博得短暂关注，有待更多产品验证。
早在2018年中旬到2019年初，先后发售的《底特律：变人》《黑镜：潘达斯奈基》和《隐形守护者》，点燃了国内游戏和影视行业对互动影游的热情。视频平台掀起了一阵制作互动剧集的热潮，游戏行业同样也在下场。黄凯回忆，诸如《晨昏线》《飞越13号房》等都是在这波热潮后立项的产品。他在2017年曾接到游戏公司的互动影游项目邀约，因正在忙于筹备网剧《皮肤之下》而未能达成。2020年，腾讯游戏带着《晨昏线》再次抛来橄榄枝。黄凯与腾讯更早的渊源，源自2015年为腾讯年会导演了一部以听障电竞选手为主角的互动微电影《无声之战》，可以让两万名腾讯员工共同参与互动，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当《晨昏线》找到黄凯合作时，已经确定了现实主义的缉毒题材、双男主双线叙事框架与高投入、精品化路线。2021年这一作品就拍摄过20分钟左右的demo，程序对有经验的游戏研发商来说也不算困难。很多问题体现在了剧本研发上。作为《晨昏线》导演，黄凯表示，整个项目的程序研发、实际拍摄都不是最花时间的，反而有大量精力花费在磨合剧本上，到2022年8月才算定稿。互动影游剧本，既需要符合游戏化逻辑，也要让影视团队看懂，能顺利执行。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编剧”活，更融合了“游戏策划”的职责。比起以往的影视作品，“互动”和多支线结构，要求剧本创作者不能仅仅围绕主线人物和剧情展开故事，将信息传递给观众，而是需要像游戏一样，在同一个世界观下铺开多条合理的剧情线，给玩家以自由选择的空间。剧情线之间需要彼此关联、逻辑自洽，还要给每条支线创作合理的剧情起伏和玩法。这对于导演和策划也提出了全新的要求，且需要二者的良好配合。
黄凯回忆，在经过三年时间反复多轮修改剧本后，自己和项目方仍觉得有些“不对”，存在剧情和玩法逻辑疏漏，较难在游戏框架中执行，并指导真人实拍工作。为此，黄凯针对剧本，首先梳理了双男主在同一时空中的动线——列出一张巨大的表格，排列出两个主角每个小时出现在哪，做什么事。有些关键剧情涉及到两个角色在同一场景，甚至有对手戏，需要让两条主线以合理的方式交汇又分开。在此基础上，对剧本进行大量调整，整个过程维持了两个月。导演、策划、程序几人在下榻的酒店几乎封闭式办公，“窗边摆着三台电脑，酒店电视连着平板变成了白板”。最终剧本确定四个章节，逐层深入，每个章节都有不同的视觉氛围。后在拍摄中，又调整成三个章节。在一种形式诞生初期，建立体系与规范往往是最有挑战性的环节。互动影游作为横跨影视和游戏的内容载体，给影视和游戏从业者都带来了新的难题。对黄凯来说，最大的挑战始终是确保产品的合理性。“很多人有个误区，当玩家被情绪包裹，并不在乎逻辑合理性。但实际上，如果合理性被打破，受众会很敏锐地察觉到，还可能引起激烈的负面反馈。”比如“母亲酗酒”的情节在影视中容易引发争议，虽然从剧情逻辑来看，酗酒的人是谁并不会对主线产生巨大影响，但在观影体验中，这一情节容易违背观众常识认知和情感心因。在黄凯看来，《完！美》反而是“合理”的。虽然多名女主争着为男主交房租等情节，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但在心理上，人在缺钱时难免希望天降横财，所以玩家体验到这一情节时，并不出戏。合不合理，在哪种程度上合理，存在微妙的平衡。
情节设置合理之外，世界观、人物行为和动机、人物关系等都要有逻辑合理性。比如最初为了营造冲突，反派NPC和主角第一次见面火药味就很重。但黄凯认为，主角是NPC的老板派来的，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一开始就互打耳光肯定不符合观众直觉，至少应该先客套两句。对合理性的高要求还延伸至各处细节。例如涉及到驾车、追车的场景中，需要做虚拟车牌，省份代称既不能照搬现实，也不能让观众有脱离真实的反感。最后黄凯选择了“岭”，因为这可以让观众联想到东北、西南、甚至是广东，模糊现实但不至于悬浮到削减作品的现实主义底色。而假如有涉及跨区域驾车的场景，还需要考虑是否存在岭A、岭B，二者的关系是市级还是区级，存不存在直辖市等等。“这种小的细节，玩家其实能一点一滴感受到”。相比影视剧集，互动影游要更加有沉浸感，这也意味着其目标受众比起影视观众，对沉浸体验更敏感。只有确保每一处的合理性，才能让玩家真正沉浸到互动影游的世界中，并对角色产生代入感或共鸣。在黄凯看来，目前很多对《完！美》的评价误判了项目成功的真正原因，没有看到真人互动影游所提供的核心。玩家需要的不是单纯感官刺激，而是简单却又高标准的剧情、人物、情感——从这个角度上说，影视和游戏的最高追求是朴素而一致的。《隐形守护者》上线4年，作为一款买断制产品已走完黄金周期，但在《晨昏线》的社群里，还能看到玩家讨论某些角色，甚至激动表示“可以为了某角色付出一切”，情感浓度如斯。“这才是互动影游作品真正的魅力”，黄凯说。这是从剧本阶段正式进入拍摄阶段，黄凯面临的一系列新问题之一，甚至让他产生了“拍完这部作品，以后拍电影可太轻松了”的感慨。事实上，真人互动影游多线叙事、多结局分支的框架，也对影视拍摄的技术和执行提出了新的要求，尤其是《晨昏线》这种体量较大，追求影视画面和叙事品质的项目。比如影视剧最基础的“接戏”，对互动影游的拍摄是很大的挑战。黄凯列举了剧院后台化妆间的一场戏，有三个分支。NPC在三个选项中台词不变，但对主角表现出不同情绪：第一种和和气气、第二种面露难色、第三种气得站起来。但出门的镜头无法根据三个分支拍摄三次，不仅因为尽量要节约现场拍摄成本，重复的素材也会让游戏包体占据用户过大储存空间。为了保障“出门”的动作能和三种选项都衔接上，生气的版本至少要让情绪回落到“算了，就这样吧”，并恢复到坐着的姿势，和前两种选项基本一致。而且两段素材的衔接，不但需要位置、动作、情绪接得上，还需要符合影视中“同景别同机位不相接”原则。加上《晨昏线》庞大的分支选项，因此拍摄现场，导演组每个成员都加入了查漏补缺，避免漏掉拍摄素材。
比分支更复杂的是选项的嵌套。单是理解现场的拍摄顺序已经很困难，黄凯形容“现场感觉自己脑子的CPU随时要烧掉”。不止一次有演员在拍摄现场彻底懵了，求助导演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为了让演员和片场其他工作人员顺利看懂剧本，黄凯开发了在他看来“目前最合理易懂的互动影游剧本格式”——在程序语言的启发下，用大括号、中括号、小括号来区别不同的选项层级，以梳理循环关系。开拍前，黄凯还举行了一次“动员大会”，除了讲解剧本格式让所有演员和剧组成员在认知 上对齐，也让工作人员了解互动影游的新趋势和潜力，给团队加油鼓劲。剧组大多成员最终接受了全新的剧本和拍摄方式。黄凯认为，随着这类项目有逐渐成为主流娱乐产品的趋势，导演和演员也会逐渐具备对互动影游拍摄的认知，届时格式、分支、嵌套、衔接不会再成为问题，互动影游的拍摄效率、效果都会不断进步。如今《晨昏线》拍摄早已告一段落，黄凯一面持续关注玩家反馈，一面在为自己的游戏工作室“中虚为名”融资，筹备新的互动影游项目。包括一部CG制作的高成本作品《天下》，和一部真人结合AIGC的作品《电影梦》，探索技术对互动影游的降本增效和创作启发，预计明年底完成。在黄凯看来，《完！美》带来的最大便利，是向市场解释了什么是“真人互动影游”，让投资者、创作者、玩家了解到这是一种有潜力的娱乐内容。并且，国内并没有沿用自光盘街机时代产生的FMV（full motion video）的概念，将游戏情节真人化，而是从更影视化的角度切入。挑战也有不少。根据近期接触的团队和投资人，黄凯认为当前试水互动影游的公司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纯影视公司，可能基于以往“互动剧集”的经验，把影视内容拆分，塞进基于分支选项的玩法框架里。借时下游戏行业互动影游类型的热度，重新在影视平台推一波互动剧的内容。这样的产品产生破圈反响的机会小。另一类是纯游戏公司，在玩法设计上具有先天优势，会寻找合适的导演和影视制作团队。但真人形式需要非常大的影视能耗，游戏主策很难驾驭现场拍摄的环节，也就很容易踩坑，并且很难将影视内容整合进游戏设计的思路里。要想做好互动影游，还是需要影视端和游戏端高度协作，思路不一致、摩擦、踩坑、内耗在所难免，每种矛盾都会造成成本的损耗。黄凯认为，新立项的互动影游项目中再出爆款的作品，很可能是影视公司和游戏公司的合作模式。但双方必须在发挥各自优势的同时，避开上述陷阱和内耗。互动影游的制作人则需要懂玩家、懂程序、懂数值系统，与此同时又对剧情创作非常了解，甚至能编写角色台词——也就是具备程序和游戏策划潜力的影视编剧或导演，或者具备导演编剧能力的游戏制作人。黄凯希望将此前创作经验，复用到新项目上。同时，结合新技术和新工具，沉淀自己的研发管线。《晨昏线》主要在剧本和拍摄上探索了很多新技巧，但在玩法和游戏框架上，黄凯有些遗憾。他曾设想了几种交互方式，例如在搜证环节可以用移动镜头，玩家可以点击物品并追踪热区。只是由于在剧本敲定之前，游戏团队已经完成了引擎适配开发，内置QTE等常用玩法，不便在已有框架上再去添加功能。黄凯认为，如果未来能在创作中前置交互设计，开发功能更完善的引擎，将实现更多游戏化的沉浸效果。
同样，分支选项的剪辑工作非常繁琐，但也能通过工具创新提高效率。传统影视剪辑依赖于线性时间轴，因此分支片段的剪辑只能分别处理每段素材，反复在时间线上剪辑、切换，直到三段素材都能和前后的段落连接。“假如玩法、剧本、视频都能在一个软件中统一处理，会方便很多。”黄凯希望研发一款类似虚幻蓝图的开发工具，将内容按照玩法流程排列在流程框里，也可以在拍摄阶段，在现场直接匹配视频和流程框，不用像影视剧一样线性拍摄再拆分选项。此外，AI和VR等技术也将推动互动影游发展。在《晨昏线》影视内容制作完成后，黄凯花了半年多时间研究层出不穷的各类开源AIGC方案。在他看来，技术飞速发展不止带来便利，也为创作带来想象力。现在的技术和6个月之前已经天差地别。很多不敢想象的功能，或原本工作流极其繁琐的效果，也许隔夜就在Github、Huggingface上出现了优秀的方案。
“偶然被选择做《晨昏线》导演，对我来说，一开始只是一个能结合我对电影和程序两种兴趣的项目。然而这三年的开发拍摄制作过程，让我逐渐觉得游戏与影视的融合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而此刻《完！美》爆火，已经让影视和游戏的界限变得模糊。看似意外的爆款也许有其基于市场、技术变革而带来的内生必然。我们所在的 2023 年 12 月，也许正在一个视觉娱乐产品新时代来临的前夜”，黄凯说。
![](https://img.d-arts.cn/grab_img/cd6166bcc2cde7aeadf99d6ce38657d01705456819.jpeg?x-oss-process=image/auto-orient,1/interlace,1/resize,m_fill,w_99,h_56/quality,Q_90/format,jpg "魔都未来的七大世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