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杰 ©️姜杰工作室
在众人之中,你很难将目光从姜杰那里移开。她有一张融合了古典、飒爽和通透之美的脸,挺拔的身姿并未一味托举她的美,反而以一种松弛和散漫解构了那过分的端凝。无论是艺术家本人,还是作品本身,都同时解释着力量和复杂性的兼具:她不只是有棱角,仿佛还为这棱角包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她也不是一味的冲撞,而是试图在每一次表达中注入反经验乃至脆弱性。事实上,最近在武汉合美术馆举办、由崔灿灿策展的《俯仰之间》,在传递着雕塑艺术可能抵达的无数可能之余,也在阐释着近年来姜杰在多维度、多层面的自我更新。展览开幕前的一次简短交谈中,姜杰便率先谈到这种自我变革:我发现自己不再总是追求平衡、稳定和完美,而是希望不断去面对那些“做烂”,去接受并呈现出危险性和破碎感。这也许正是观众穿行于《俯仰之间》各个展厅之间的感受,从高高悬挂的五件展览同名作品开始,一场对传统具象雕塑概念的背反就开始了,搭建与塑造,破败与美感,尺寸与掌控,性别与再制……如果说《俯仰之间》五件无法辨明形态的写意尽显姜杰对雕塑的新探索,《落花有言》中不断跳跃同时也行将死去的花骨朵像在作最后的独舞,那么《一切于我都将成为寓言》和收尾作品《罅》则埋藏了姜杰身为一名女性的最隐匿经验和将这经验完全袒露的勇敢。开幕当天,我跟随姜杰一行进入《罅》所在的展厅,这是一次近乎冒险的观看,观众需要手擎点燃的蜡烛进入全黑的空间,环顾四周才能发现,作品就悬置于头顶。观众行走其下,会疑心自己在仰视之中到底观看到了一座微型山脉,一道未曾愈合的巨大伤疤,还是一组女性身体的器官?也许在本质上,它们是一回事。而这些意象的叠加,无疑让观看者陷入巨大的震动与失语,当然也可能让现场毫无准备的男观众们变得紧张,站在这件作品之下,他们往往难以严肃地停留,要么开始讲带颜色的笑话,要么不自觉地加快观看的步伐。而无论是怎样的反应,姜杰都笑着接受。“他有他的理解,我有我的表达”,她说。比起创作,比起知道自己要创造什么,比起知道自己正在使用一种全新的语言,那些固执地要拿无数标签将人划分得一清二楚的评判标准,看上去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微不足道了。展览结束回到北京,打边炉与姜杰进行了一次深谈,聊天中她乐于说起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并努力为这种变化找到现实的依据,她看上去松弛、毫无负担,对周遭那些美的细节充满好奇,偶尔一些时刻,她的脸上会流露出近乎烂漫的笑,这笑,既像是对她身后那些一度充满力量,与社会、时代紧密相关的作品的某种拆解,又像是对这些作品所蕴含的智慧、举重若轻,以及近些年她愈发摆脱重力、忘掉一切概念的状态的补充。以下为打边炉与姜杰的对谈,按照惯例,文章发表前经由受访人审校。
《俯仰之间》展览现场 ©️姜杰工作室
ARTDBL:和你之前的展览相比,这次在武汉合美术馆的《俯仰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你自己如何解释这种变化?姜杰:我的个展间隔期通常比较长,从上次的《大于一吨半》到现在的《俯仰之间》,算一下,大约有十年了。相对于其他人三五年无论如何都要做一次个展,我首先还是想有自己的节奏,而且我越来越相信,有些东西就是到了某个时间才会到来,如果强求就会哪哪都感觉不对。所以我没有那么相信“速度”,而是更信赖时间带来的质感。相较之前的展览,这次《俯仰之间》的确是有很大变化,而且我对这些变化是非常有意识的。尤其2020年之后特殊的几年,可以说刷新了我的人生观、价值观,随之而来对自己的创作也有了重新的思考。所以这次展览,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延续以往的思路,而是一次颠覆性的创作实践。这几年,我反复思考的是,一件作品应该从什么角度出发?应该进行什么样的创作?尤其是当我们面对所置身的世界发生的巨变,你知道这变化不会与你无关,虽然它可能不一定会立刻反映在我的作品中,但这种状态对人的影响是一直存在着的。而在这种状态下,我应该为作品注入什么?无论形式、材料还是观念,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是什么?而不管这个东西是什么,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对那些巨变无动于衷。ARTDBL:变化的发生,是有意而为吗?变化的依据又来自哪里?姜杰:不可否认的是,大学时期接收的严谨、完美的古典艺术自有其好处,能让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但同时也会觉得它太板正了,很束缚,让人无法尝试其他路径。所以这个时期我一直在想,应该放下所有曾经认为的好的样式,不再将其作为参考对象。只有这个参考对象消失,“你究竟要做什么”才能作为一个命题浮现出来。当然此时你可能只是拥有一个大的方向,除此之外你可能对用什么材料,做什么样式,往哪个方向走一无所知。事实上每个艺术家在创作作品时都会面临很多未知,都会不知所措。而《俯仰之间》的特殊性在于,连材料都没有提前定好,而是在创作中不断选用,纸粘土、竹签、蜡和铁丝……后面还用了一些纱布,这些都是到处散落在工作室各处的材料,可以随时伸手拿来。再加上疫情期间没有工人和助手,我必须想办法自己独立完成这个项目,考虑到可操作性,我选择了那些更易掌控的结构,将它们变得很小。《这就是戏剧》,布、铁、白瓷砖,尺寸可变 高度460cm ©️姜杰工作室ARTDBL:选择使用材料的不通过,反映在创作途中是怎样的状态?姜杰:在这个过程中,我会随意拆解、捆绑、搭建,不断调整它们之间的关系,像是在持续试错,会随时展露很多失败和不堪的时刻。那如何直面这些不堪,又如何从不堪出发继续向前,就成为不可绕过的问题。刚刚谈到艺术史的经典虽然不再被作为直接参考,但它仍隐约存在于我内心,站在我创作的背后,此时面对前方,会有一种不确定感,会思考是否要继续……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创作比具象雕塑还要难,每种材料的使用都超越了它自身的含义,进入到一个特殊意义之中,正是不同材料之间的拉扯、比例和关系构成了想要的样式,你需要确定何时停止,同时也要知道随时都可以再加入新的元素,这样的空间感包含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有些事情无法定义,它模糊而含糊,既像躯干,又像神经系统的可视化,也可能像骨头或筋脉,总之它与人有关,与人发生关系。ARTDBL:这种有意识的自我变革,为作品带来的独特性是什么?姜杰:创作《俯仰之间》过程里,我看到自己的一系列变化。材料使用上,以前我可能更习惯于一些用得比较顺手的材料,但现在选择加入新的元素,制作方法上更加随机、随意、随性,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经过一系列翻制步骤,作品风格也不再等同于纯装置式的堆积叠加,作品中虽然仍有一些现成物,但它们只是整个制作过程中的一部分材料。这批作品有点像绘画中的速写,但实际上比速写更加困难,因为它呈现的是永久的、非常实在的雕塑形态,但无论是从形式还是材料,它实际又是异变、不稳定和不确定的,在视觉上,它的搭建也显得松散,随时都可能崩塌。这种不结实的感觉实际上是我特意追求的,它不再是那种坚不可摧、特别坚固的作品,而是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破损,这种破烂的、不稳定的感觉,这种不稳定感和晃动感,既是我作品中出现的,又非常敏锐地反映着我们当下充满了变动和不确定性的生活。ARTDBL:在这个过程里,似乎你自己的状态也在创作之外发生了一些改变?姜杰:以前我不是特别能从生活中发现乐趣,但这几年,我开始发现生活里那些细微的,不曾被别人看到的趣味与可能性。例如我们刚刚看到果园里很多苹果树上挂着蓝色的小纸条,它们很不起眼,但能挂在那里,一定是有很具体的实用性,这种实用性带来合理性,同时无法抹除它的特殊性,在创作中,既做到合理又能达到特殊其实很难,也需要很多努力。就像这次展出的视频作品《落花有言》,一朵从枝头掉落的花骨朵在地上不断跳动,像是对生命最后的告别。作为一种现象,观看它的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认知和经历产生不同的猜测和可能性,但谁能说这些猜测是真相呢?但即便没有确切的真相,它仍给人带来某种感受和情感,这恰恰是对创作者来说更重要的。《大于一吨半》,2014年,树脂、布、铁,1000X400x480cm ©️姜杰工作室
ARTDBL:从你的讲述中,能清晰看到一个艺术家由紧到松的过程,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姜杰:意味着我进入了另外一个创作的状态,紧,相当于会一直有一个标准,各种好东西在你的脑子里起伏。但这些年我开始觉得,每个作品的好,都只属于这件作品的创作者,那是它的指标,说白了和我没关系,我的喜欢也只能为我提供一些角度。我现在要找的不是不再看到这些好,而是在看到这些好东西的同时还能看到自己的各种可能性。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回到“自己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这个命题上来,你从自我的现实中看到什么、吸纳什么、而那些好东西,也只是一个范式,你不再必须按照这个样子或那个样子,也不必去纠结于是塑造还是搭建,等于说已经进入到一个非常自我的创作当中,你如何自如地把一些东西放进去,你如何自如地使用你的技术,除了这些都不再是问题的。所以这是让我觉得特别不一样的地方:我可以特别自由,可以特别任性,可以特别无所畏惧。因为我不需要必须让别人喜欢它,我也不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更多地是我自己能不能随心随意地、自由地将所有创作中展露的破败和不堪,以及最后效果层面的“好”,都并列在一起,觉察它们,迎接它们,承受它们。ARTDBL:尽管具体的变化发生于《俯仰之间》,但自我更新的线索是否在此之前就埋下了?姜杰:其实是在《大于一吨半》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与以往的创作相比,自己有了一些自如感,其实那是一件很大的作品,但做起来没有特别费劲的部分,创作的每一步好像都非常顺利,就像是天门开了一样,你可以不断向下进行,永远有新的可能性。即使觉得某一部分很难,但当走到那里时,难点就自动打开了,又可以继续做了。到了2023年《俯仰之间》这批作品,似乎更加自由、随性和放松,我不再关心它是否是雕塑,这不重要,相比之下我更关心的是它能创造什么。而非常有趣的是,在这种放松之中,作品展现出了一种不可模仿性,因为每个东西的信息量都不同,排列组合也不同,从而所形成的场域也完全不同。我希望它能有那些泥沙俱下、屁滚尿流的部分,不再是必须在我的完全掌控下,不再是慢工出细活,我想一次次地进入,一次次地给它生命力。《易碎的制品》,1994年,纱布、蜡、塑料薄膜,不规则尺寸 ©️姜杰工作室
ARTDBL:你近些年的创作,愈发呈现出针对受训背景的破与立,其间对自我的寻找是如何进行的?姜杰:在2019年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涉足《俯仰之间》的创作,但当时只做了一小部分就做不下去了,搁在了那里。后来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工具,想要搞清楚受训体系中的具象雕塑和当代的关系。我不想丢弃自己花了那么多年所学习到的具象塑造能力,但如何将其融入到当代艺术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博士生做论文,你怎么把自己的东西放到那些既有的文献和观念之中。也是在后来的创作过程中,那个“我”的部分才慢慢出现。从《长征·萧淑娴》,加入了很多其他因素例如个人情感,让人参与进来。到《娱乐年代》,加强了隐性元素的可视化,再到2000年的《在》试图以工业化消解塑造感。当“人”进入作品,使其破也好,碎也好,其实都在试图打破我们心中固有的完美雕塑的概念。包括《俯仰之间》也是一个持续的不断想要打破什么又试图加入什么的过程,很难找到一上来就觉得顺手的元素,于是颤颤巍巍、混乱、不那么自信地向前进行。ARTDBL:所以可以说你现在的实践是一种“反雕塑”吗?姜杰:在我看来,我对雕塑的尝试或许还不能完全称为反雕塑,而是更接近于让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概念都不存在,不再去考虑观念、手法是否可以使用,或者去宣称一切都可以使用。因为实际上当你真正使用时,会发现你并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就像你说最后我忘掉一切,其实也什么都忘不掉。所以你必须做到不再去在乎这些,去接受即使不完美要必须出现,因为不能再做一个二手的东西,即使看上去破败和不堪,但它一定是与以往不同的样子,因为你允许它们出现了,你必须有能力让它们变得有意义,让它成为与以往不同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在这种不断的创作中,变化发生了。我不知道别人,我只能说我自己对很多东西的理解,包括对艺术的理解,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是去模仿别人,而是在重新建立自己。而那些我的专业背景、艺术史的知识,过往的创作实践,都只是成为支撑,而不再决定我能创造什么。《一切于我都成为寓言》,2023年,综合材料,266x115x90cm ©️姜杰工作室
ARTDBL:你的作品与社会和时代联系较为紧密,想知道在对当下的回应上,《俯仰之间》和以往作品有没有什么区别?姜杰:我的作品与社会、时代的关系还是相对紧密的。例如《俯仰之间》是关于生命本身,关注大时代下人与生命之间的关系。而相比之下,《易碎的制品》《在》时期则关注由社会制度所造成的非人性的、脆弱的后果,传递一种普遍存在的无力感及其背后隐藏的许多社会问题,代表了当时的我对那个时代正发生的一切的感知。那批作品的产生可能和我自己的状态也有关系,2000年我刚刚生完小孩,一方面要带小孩,一方面也要重返创作,但一年之后回来,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完全脱节,因为变化太大了,出去见人就开始紧张,认识的人也都不认识了,许多新的策展人和艺术家涌现出来,而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体都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在》这个作品其实就是“在场”的在,是我对自己的追问:我到底在场吗?我不知道,好像我必须在场,但一切好像很难。我的创作中好像会出现很多这样的时刻,类似面对未知的一种预感或者恐惧,而创作就是去面对它。你隐隐约约觉得肯定会出现某种东西,但它又有很多危险,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回到某种状态,但它又带来很多可能,于是你试着往这边走,试着去做,颤颤巍巍地,结果其中也充满了不可能性,有很多模糊的地带,反正有很多你说不清楚的东西。以前我可能会很怕,但现在似乎更愿意去面对,甚至会期待这些未知的出现了。《罅》展览现场 ©️姜杰工作室
ARTDBL:在《一切于我都成为寓言》和《罅》之中,有着几乎不可回避的女性经验,但在展览之外,你对这部分的阐释似乎很少?姜杰:其实对于作品,我倾向于过多的解释可能没有必要。因为在我的理解中,除非专业或学术讨论需要的情况下,其他任何语境中的过度阐释都会让作品偏离原本的意义。当然,即便我不解释,观众依然会有自己的判断。例如有些男性观众站在《罅》那件作品之下,大概率会看到器官并感到不适,这种不适让他们落荒而逃。但事实上,当你在观看中带入更多自我的感受和体验,你会发现它并没有那么“器官”,它同时拥有很多意象,甚至与女性的遭遇也并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索,包含了母亲、家庭、伤痛、禁锢等等。ARTDBL:《罅》的现场给我的冲击非常强烈,你在创作过程中的思考是什么?姜杰:我在塑造《罅》的时候,使用了一种高度定制、局部逐渐积累的方式。无论尺寸还是感觉,这种方式都让我想到《千里江山图》,那些小径、脉络、缺口,隐喻着山峦经历的震动和迁移,又类似伤口,指向女性经历自然或非自然伤害后所留下的疤痕。因此,在塑造这座山的时候,所表达的并不仅仅是山。《罅》的展示方式,也是做了很多次尝试之后才找到最适合方案。观众拿着蜡烛或者手电筒进入无照明的室内观看作品,蜡烛的含义和形状,以及燃烧过程中蜡泪滴到手上引起的轻微的刺痛,包括人们在闪烁的光源中行走在这样一个主体之下,那种窥探感,不同的人、不同的光线,都会让观看者感受各异。面对这件作品,真的有男观众基本上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的,因为太震撼太强烈了。ARTDBL:虽然你曾表达过自己不是女性主义者,但在你的作品里却感受到了很强的女性视角和立场。姜杰:关于女性和女性主义创作,其实早在1990年代初,大家就已经在非常激烈地讨论这个问题了,可能正是因为一直在说,一直在强调,所以引发了一些逆反情绪和争议。但实际上,女性主义给我带来了很多有意义的东西,尤其是在创作上。以前我们可能没有那么自觉地去认识这些问题。例如我们曾经说女性能顶半边天,认为男性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我们与任何东西相比,都希望比拼的是力量,比如说你能画一张粗犷的素描,我肯定也能,因为我认为我的力量不亚于你。但事实上,女性主义让我认识到,很多差异来源于每个个体的不同,包括性别的不同,不仅仅是男性和女性的性别差异,而是从个体内部出发,还有一种性别认知的差异,导致人们对于事物的认知有所不同。它给了我一个多维的角度,让我可以从不同的视角观察事物,不仅仅从自己的角度,还从他人的角度,甚至从更多可能性的角度来。我认为这样的方式是有意义的,因为我可以通过这样的表述和观察方式,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平行男女》,1996,现成品、纱布、蜡,300cm,日本福冈美术馆收藏 ©️姜杰工作室
ARTDBL:所以你希望从问题解决的角度去看待女性主义?姜杰:在《平行男女》中我表达了一些类似对性别的思考,两个不带有性别特征的商品模特,把胳膊和腿都拆下来,放到一个案子上,让他们面对面躺着。然后我给他们塑造了性别,并缠上纱布,添加了一些商业元素,形成一个你看向对方,对方也在观望你的相互关系。当然,这不是对立的关系,我也并不认为一定要极端地去面对问题。生活中的确存在很多不平等需要去直面和处理,比如,一些男性观众在《罅》面前会觉得不舒服,但事实上在大众文化里到处充斥着男性导演用他们的喜好和视角拍摄、制作的作品,而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表现方式,如果一部电影里没有这些元素倒显得不正常了。而我想做的是提出这些问题:为什么一部电影里一定要有一个美丽的被男性拯救的女主角?为什么她不可以是不美的,不可以是独自出现的?为什么我们会习惯这一切?面对这些问题,我想从我能理解的角度出发,用一种大家都能够理解的方式去探索这些问题,而不是说必须要求别人怎么样,我也不想去战斗,强迫别人接受我的观点。ARTDBL:当男性面对《罅》或者《大于一吨半》时,会用一些开玩笑的方式来应对自我的不安,对此你是什么感受?姜杰:我不是一个色情艺术家,不执着于要在作品中展现一些器官,也无意去探讨“性”本身,其实这些主题归根结底都只是作为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我认为自己只是在将一个东西直接展现出来,并把那些不必要的覆盖物拨开,从而袒露事物的本质。就像当初我做《大于一吨半》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表达男人的无能或早衰,而是更多地谈论外在因素对于一件事物的呈现和可能性。与此同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像早期女性主义者的艺术作品那样,被轻易与性混淆。所以当看到有一些直男面对我的作品开一些自以为很幽默的玩笑时,我也会对他们产生一些评判,例如他到底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创作者,还是仍停留在一个普通水平上。我一直认为,艺术创作应该带给人愉悦感,无论是年轻还是年长,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只要作品能带来新的东西,就是有意义的。所以我认为,那些年龄、代际、性别的划分本身就很荒谬。如果我们都面对的是艺术问题,而不是所谓的等级、年龄、性别,为什么还要让这些评判标准放在前面呢?明明嘴里喊着自由、平等,行动却跟自己语言的正确性完全相反,为什么有些人会如此不统一,我不明白。当然我也不会再解释、争辩些什么。他有他的理解,我有我的表达,我更在意的是,我的表达是否在一个群体产生涟漪,而不是某个个体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