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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晓风 | 设计:把握日常生活中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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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2023-04-20
内容摘要
本文从新时代文化创新的目标出发,探讨如何通过设计创新实现文化创新,同时批评了将符号等同于文化的误区,指出文化的抽象属性需要有更多元的呈现方式。进而论述文化创新与日常生活的关系,提出了对日常生活中的“特殊性”的关照,辨析“一般性”与“特殊性”的关系,倡导设计创新从把握日常生活的特殊性入手。
关键词:日常生活、特殊性、日常性、设计、文化、创新
设计学在今天面临什么样的任务?
或者从今天的立场上来看,设计是什么?
没有一个学科像设计学这样,在短时间内就经历了快速的发展和迭代,其定义已有多次的变迁。在50多年的时间里,国际工业设计学会(ICSID)对设计进行了五次定义。[1]提取历次定义中的关键词:形式属性——生产工艺——消费者——策划宣传——系统——协同创新,从中不难发现,早期的设计学的确更侧重于形式问题,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设计不断扩展自己的定义和思维的边界,从外观形式延伸到生产体系,又从外观跟工艺制造之间的关系,慢慢走向更为系统全面的问题,出现全生命周期的设计观、可持续的设计观等。直至今天,设计越来越强调创新,协同创新、社会创新等。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迭代的原因并非完全来自学科或行业内部,很大程度上是对社会需求的响应。
在新时代中国的建设任务中,文化创新是整个国家的重要战略目标之一。这一目标的确立既是国家间存在的文化竞争的反映,也是时代发展带来的必然需求。设计学无疑是实现文化创新的重要力量和路径之一,文化创新就成为今日设计学的首要任务,同时又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那么,设计学如何实现这一宏观目标?文化创新的动力、土壤、基础是什么?本文试图讨论设计如何有效实现文化创新的可能性。
1
设计的文化属性
文化,作为一个常用词,对其认识却并不容易,不同学科给出了不同的定义。总体而言,文化是人类社会特有的现象,由人创造,为人所特有。狭义的文化,集中于文化的精神层面内容,而广义的文化则包含了人行为层面和物质层面的内容。在中文语境中,文同“纹”,可以理解为“打上印记”,而化则是教化流布,文化简单解释就是打上印记,教化流布。从某种程度上讲,文化可以理解为对人的“格式化”。陈寅恪在中国历史的研究中强调,判别“种族(民族)”的标准是文化,而不是血统[2],此说更为凸显了文化的力量和重要性。因此,文化是支撑人行为的一套价值体系,也是一种柔性的制度体系,影响人们的选择,具有约束性和规定性。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文化是个抽象概念,文化是凝结在物质之中又游离于物质之外的,能够被传承和传播的国家或民族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生活方式、行为规范、艺术文化、科学技术等……作为抽象概念的文化,必须寄身于不同的事物才能得以显现,因此,人类的造物活动就成为文化显现的重要路径和方式,而设计正是造物活动的核心力量,设计的人文属性便不可忽视。设计是文化表达的重要方式,人工物永远都是文化的载体。设计对文化的承载,以何种形式实现?以何种形式有效传递?这些成为设计研究的长久命题。由此出发,我们不难发现设计同时具有媒体的属性,设计的成果往往也具有很强的传播作用。在日常生活的语境中,产品本身可以用一种社会媒体的角度去定义和思考。从这个角度来讲,设计也意味着“人”对自我文化的定义和表达。
2
创新是文化生命力的保证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人之一、著名人类学家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在《文化论》中指出文化不是历史的残存,而是人生活的工具。[3]与人相关,生活永不停止,生命是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文化也是有生命力的,文化的生命力就在于它不断地需要创新,也会自发地创新,文化绝不会停滞在一个固定的状态下。创新是与文化紧密相联的概念,没有创新的文化,就是僵硬的尸体,创新是文化生命力的表征。因此,文化有不断自我革新的要求和动力。
水晶教堂是美国建筑师菲利普·约翰逊(Philip Johnson)早期比较有名的一个作品,采用了全玻璃幕墙的手法。(图1—2)教堂是非常传统、古老的建筑类型,但是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教堂的建筑形式也需要更新,以符合新的时代、新的人群的认同。约翰逊在谈到水晶教堂设计的时候,提及业主(教会的牧师)希望在与教会的会众交流、布道的时候,站在阳光之下,营造一种天国与我同在的效果。因此,他认为一座全玻璃幕墙的建筑是合适的形式。这显然并非全部原因,只有联系到具体的城市和建造的时间节点,才能更好地理解这种选择的正当性,这样的教堂更符合战后纽约这座城市的形象,符合其市民的气质。其时髦的外观更像现代办公楼或现代美术馆,但是内部空间又跟传统教堂之间有精神上的联系。与时俱进的教堂才能吸引新的信众,文化创新的动力即来源于此。在遥远的东方,时隔几十年之后,另一位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光之教堂的设计里面,我们感受到的是东方文化对教堂这一建筑类型的新的诠释。建筑师用了混凝土的负形手法,十字光槽,简洁明了,既继承了传统教堂的空间精神、采光方式,又透露出东方禅宗文化的味道。时代、地域的不同,对于同一类型的建筑,也会选择不同的表达方式。在选择中,文化得以显现,也正是在不断地求新变化中,文化的生命力得到了体现。
图1. 菲利普·约翰逊水晶教堂外部
图2. 菲利普·约翰逊水晶教堂内部
3
警惕符号化的文化表达方式
文化作为一个抽象概念,需要借助具体的、可见的方式才能得以显现,因此,人们很容易把这些具体的形式、视觉符号与文化之间划等号,这是在设计实践过程中经常碰到的现象和问题。很多设计师热衷于元素提取和符号应用,由此带来了对文化的理解和表达流于表面,甚至出现符号误用的情况,其结果适得其反,歪曲了文化的真正内容和精神。如果对比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的设计与2022年冬季奥运会的设计,不难发现,2008年的设计侧重于传统符号的再应用,2022年的设计则摆脱了符号化的设计思维,而是在抽象的精神层面表达中国文化的特征,同时也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新时代中国的形象,这恰是文化自信的结果。
根据索绪尔(Saussure)的符号学理论,符号本身并没有意义,符号的能指是无限的,符号的所指是确定的,从能指到明确的所指,约束力来自于语境,如果不讲语境只讲符号,必然会堕入误区。符号可以承载文化、传播文化,但如果局限于符号化的手段来表达文化,反而是窄化了对文化的理解和挖掘。反思符号化的文化表达方式,并不是否定符号或摒弃符号,而是提示设计师除了符号之外,更应关注文化的抽象属性,文化显现的路径并非只有符号这一种方式。文化寄身于不同的事物,通过不同的方式显现,可以是空间原型、行为方式、材料,甚至是价值标准,专注于符号可能使我们失去了对文化更为深刻的解读和传播,也限制了文化创新的可能性。同时,专注于符号,难以回避符号异化的问题。时下大量的文创设计以戏谑的态度表现历史题材,雍正皇帝变身为卖萌大叔,好玩、商业成功是其一个方面,对文化、历史信息的歪曲则是其另一面,值得警惕。
日本建筑师槙文彦设计的东京螺旋体大厦(图3),完全没有引用传统的日本建筑符号,有意思的是,其中反而引用了不少来自西方的形式符号,比如尖椎体、钢琴线,但其整体的审美特质是与日本传统的建筑审美相通的。将其与日本古建筑高台寺的遗芳庵茶室(图4)并置,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两者之间审美趣味的相似,都是通过形体的堆叠来表现一种丰富而细腻的感受。这种抽象继承的方式,更为接近文化传承的本意,也更大程度上保留了创新的空间和可能性。古罗马的神庙完全借用了希腊神庙的形式,但其空间原型是继承自伊特鲁里亚人的神庙,采用的是前廊式平面,而非希腊的环廊式平面,由此带来了一系列空间使用和布局上的差异。表面的相似性,并没有使其丧失自身的文化特点,空间原型的继承使其宗教行为完全不受影响,而通过希腊神庙形式语言的引用,提升了神庙建筑的庄严感,这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案例。符号可以承载文化,但符号本身不能等同于文化,如果把符号等同于文化,则难免产生对文化的误解,并损失更多的文化信息。
图3. 槙文彦,螺旋体大厦
图4. 高台寺,遗芳痷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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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兴起的路径
如果我们认可马林诺夫斯基的观点,文化是人类生活的工具,那么,就不难理解文化创新的源泉必然是日常生活。在今天,日常生活并不是一个冷僻的词汇,恰恰相反,日常生活这个概念不断地在我们的生活世界中出现,但其重要性和意义,仍有待认识。尽管在明代,王艮就提出了“百姓日用即道”的思想,但日常生活在古代社会,无论中外,都不是一个显要的概念,甚而是被轻视的对象。思想家提出这一概念,正是对应了现实世界的冷遇。“日常生活”的概念兴起,离不开工业革命,它可视为现代社会的重要基石。
在狭义的文化理解中,显然更为重视社会的“上位文化”,在这样的逻辑里,日常生活可能更多是与平凡、庸常、平淡,甚而粗鄙这样的评价相关联,而不是值得重视的研究对象。即使在王艮的思想里,百姓日用的价值也是依赖于道的显现,而并非其本身具有价值。日常生活概念的兴起,无疑是一次重要的价值转向。形成转向的力量,大致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社会层面。工业革命之后,社会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其要点在于中产阶级的兴起。那么中产阶级兴起不光是一个政治概念,同时也是重要的文化转型的概念。中产阶级形成自己的文化话语体系,这个过程远滞后于其政治上的崛起。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美国的中产阶级家庭室内情况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什么?是对上流社会家庭居住空间的模仿,并且是寒酸的模仿,是富裕阶层的减配版。这意味着中产阶级尚未具备定义自己生活形态的能力,没有自己的价值体系和话语体系。(图5)设计史中,早期现代主义先驱们的贡献,并不局限于审美探索,更大的贡献是价值标准的转变。从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开始,他们将阳光、新鲜空气、健康这些概念作为价值追求的指标,而不再是炫耀财富。由此,也引入了效率、实用、朴素、温馨这样的标准,逐步形成了属于中产阶级的审美体系和话语体系。如果对比100多年前后,中产阶级家庭的室内,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差异,而同样的对比如果选择上层阶级,则其差异并不显著。
图5. 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场景
其次,是在思想领域。伴随着自然科学的迅猛发展,神学式微,本体论的讨论让位于认识论,进而转向了语言学的研究。当上帝退位之后,人类的真知如何获取呢?在这个真实的世界,我们自身的日常经验就成为人们认识世界、定义自身的唯一路径。在这个意义上,日常生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成为哲学思考和研究的重要对象,并逐步凝结成新的时代话语内容。
再次,是经济体系的变迁。随着中产阶级的崛起,社会经济的主要力量也发生了根本的转移,与中产阶级关联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市场,其规模迥异于传统社会的上流阶级的市场。日常生活,自此意味着一个更为广阔的市场和盈利空间。在上世纪80年代,苹果电脑风头正盛之时,乔布斯就一再坚持将其产品定义为家庭娱乐产品,而非当时普遍认同的高科技产品。这种坚持在当时不被人理解,显然高科技产品的社会形象要优于家庭娱乐产品,但30年之后,大家已经不自觉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这一点恰恰显示了乔布斯是一位伟大的商人,他看到的是产品定义背后的市场空间。正因为此,日常生活也成为资本逐利的对象,种种异化现象也就难以避免。警醒的学者如列斐伏尔,写下了《日常生活批判》,这一批判并不是针对日常生活,而是针对日常生活领域所发生的种种异化现象。通过这样的批判,他也进一步提示了日常生活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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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是文化创新的源泉
文化创新既是一个宏大的命题,也是艰困的话题。其艰困之处在于,文化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作为抽象概念寄身于不同的事物。因此,文化创新就不能满足于理论创新,而需要有广泛而坚实的实践成果去支撑,并使其在实践中保持生命力,不断生发,而不萎缩。在讨论这个方面的时候,不妨引入一个反面案例:世界语的式微。
世界语是一种人造语言,其初衷非常美好,语言造成了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人之间交流的障碍,语言的分歧也容易形成敌对阵营。发明一种通用的、中立的语言,显然有助于世界和平与发展。1887年,波兰青年拉扎鲁·路德维克·柴门霍夫(Lazarz Ludwik Zamenhof)发明了世界语,并逐步推广,使其一度成为显学,许多高校都开设了世界语专业。尽管现在世界语组织仍存在,但其声势已不复从前。世界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它没有一个广泛而生动的应用场景,难以进入日常生活的世界,久而久之,它就缺乏更新能力,与真实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远。日常使用的语言,则有丰富的应用场景,并不断更新,语言随着时代和生活同步发展。世界语代表了一种美好的愿望,也带来了一定的实践,但由于其局限性,最终的结果并不理想。
设计学的人文属性,决定了其必然成为文化创新的重要力量,而设计学的实践属性,则强调了设计学的创新离不开应用迭代。迭代是设计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特征,突变类型的创新并非没有,但是更多的设计进步是以迭代方式进行的,而迭代是在广泛的实践中逐步完成的。以高度普及的自行车为例,100多年前刚发明的自行车还是大小轮组合的形式,既没有链条、飞轮,也没有刹车、避震设计,与今天时兴的形形色色的不同车型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你无法要求100多年前的人直接设想当下的车型。在没有自行车概念的前提下,他是不可能想出今天山地车这样的形象的。时下形形色色的车型,是在长期使用自行车的条件下,不同地域、不同人群,在广泛应用的前提下迭代出来的。文化创新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也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文化的迭代,迭代需要依赖于一个非常庞大而丰富的应用场景,日常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正是为其提供了这样的可能性,同时也不断提出迭代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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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阿尔托的启示:一般性与特殊性
对于创新而言,日常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日常是否意味着平庸和无趣?日常是否意味着一种普遍的一般性?这些可能是我们在思考日常生活时容易出现误区和偏差的地方。早期现代主义的实践,同样是出于对日常生活的尊重和创造新文化的愿望,但受制于对科学思维的简单理解,迷信于“客观规律”“通用模式”的提取,依赖统计学手段的调查研究,借此得出一般性的结论,并将之应用于具体实践。早期现代主义大师们,丝毫没有觉得“国际式”是个糟糕的概念和现象,而陶醉于国际式的推行之中。难能可贵的是,稍晚于第一代现代主义大师的芬兰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敏锐地在那个时代就意识到这种一般性策略的泛滥可能产生的危害,提出设计永远是“一对一”地解决问题。这个提法的背后,体现了设计对于特殊性的强调和把握。
德国哲学家威廉·文德尔班(Wilhelm Windelband)很早就观察到不同学科学者研究方式的差异,创造了律则式(Nomothetic)和个殊式(Idiographic)这两个名词来描述。他观察到物理学更倾向于律则式,而历史学则是个殊式。[4]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理工科更重视一般性的描述,而人文学科则强调对特殊性的关注。需要强调的是,在哲学上,一般性与特殊性并不是对立的两个概念,而是相互依存的。一般性意味着一种概括或归纳,一般性来自特殊性,特殊性则是一般性的特殊表现形式。而在日常使用的语境中,人们容易误用归纳法,将从小样本上归纳的内容,推广至更大的范围,实际上是不自觉地进行了演绎。同时,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特殊性往往被视为“特例”或“例外”,被排斥在进一步讨论之外,从而丧失了被研究和认真对待的机会。实证主义哲学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指出,归纳法并不是由个别到一般、由有限到无限的推理,而是一种由个别到个别、由有限到有限的推理,归纳推理的结论以及它所追求的目标也并非要达到真正的普遍性。而科学史学者托马斯·库恩(Thomas Samuel Kuhn)则提到,不符合普遍原理的特殊现象成为一种机会,往往意味着新的发现的可能性,这同样适用于设计学的讨论。当我们发现,现象的特殊性不能被之前归纳的一般性所覆盖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排除这种特殊性,而是应该重新思考原来归纳的一般性是否合理、正确,由此迭代认知,以新的一般性包容特殊性。
设计的人文属性决定了我们在解决“人”的问题的时候,不能把一般性思维放得太大,更要关注每个人具体的设计任务的特殊性和特殊需求。纵观设计史,只有能够把每个场所或者每个项目的特殊性发挥到极致的人,才能造就优秀的作品。对特殊性的表达并不损害对一般性的认知,特殊性反过来加深了我们对一般性的认知。这种特殊性与一般性的不断往返,推动了我们对于文化的认知和表达不断走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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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创新:把握日常生活中的“特殊性”
作为文化创新手段的设计创新,如何去实现目标,需要我们首先对自身文化有深刻的理解,在文化继承的基础上去迭代、创新,而不是任意地另起炉灶、天马行空地想象。我们可以通过慕尼黑安联球场(Allianz Arena)外的景观设计来体会。项目由AS+P(Albert Speer+Partner GmbH)设计事务所完成,但在无人场景下的照片,让人不明所以,甚而觉得未完成,没有一般情形下那种景观的美感,植物配置以草坪为主,几条交织的路径使整个场地显得空旷而光秃秃的。(图6)但是到了比赛日,再看此地的景观,交织的路径变成了生动的人流,我们就能理解它的设计意图了,其要点在于充分利用地形和路径来组织人流的景观,设计师预设了人流的空间,在比赛日时自然营造了一种很有朝圣意味的人流场景。(图7)带着这种理解再看,可以发现路径设计很丰富,既有路径的宽窄变化,又有路径的形态变化,每条路都迂回曲折,不是直线形式;同时还有一些路径的相互穿插,把这个人流的场景编织得很有诗意。设计师利用场地下面的停车场,塑造了一个坡地地形,坡地又把人流的形态能够更好地显现出来。这样的人流景观让你觉得既很自然,同时又是有序的,因为这是设计师可以设定的状态。相似的建筑与路径的关系可以在更早的朗香教堂看到,路径并不正对教堂,而是形成迂回曲折的关系,这样就让教堂自然形成了人流景观里面一个非常好的背景,这是欧洲处理朝圣场景的经典手法。(图8)体育赛事在西方虽然并不是宗教活动,但是它具有朝圣的相似意味,这个景观设计充分发挥了体育场所的特殊性,没有采用惯常的景观设计策略,而是重点营造大规模人群聚集的人流景观,强化了人们参与体育赛事的现场体验。
图6.慕尼黑安联球场(Allianz Arena)的景观设计
图7.慕尼黑安联球场(Allianz Arena)比赛日
图8.朗香教堂路径分析
民国时期上海的大世界对文化的表达,同样让人感慨。大世界是一个地标性的场所,建筑形式中西合璧,钢筋混凝土的体系附着了很多中式符号,外观并无太多出奇之处。其内庭景观很有特色,营造了一个高高低低全面可以望向舞台的空间模型。这是一座非常独特的建筑,可视为一个孤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更深入地解析,可以看出它是把庙会的空间逻辑搬过来,形成一个折叠的立体庙会空间。设计师把交通流线全做在建筑的外部,营造了一种边走边看的生动场景,不同标高、不同位置的人都能看到这个舞台,同时不同剧种演出之间也没有硬隔离。从现在的角度看,此举很不合理,形成相互干扰,但如置身于庙会逻辑之中,这又是合情而无伤大雅的。(图9—10)可惜的是大世界现在被保护起来的状况,内庭加了顶盖,室外空间变成室内空间,原来的空间氛围顿失,活力也随之消散。(图11)地方政府一直想要激活这座著名的历史建筑,但是单纯从这种保护的逻辑入手,这个空间无法激活。首先要明了这个空间原来的活力来源是什么,在此基础上才能真正活化这个空间。大世界的成败都与设计对文化的理解有关,立体庙会的思路,既使人们保持了相似的空间体验,又将其置入大都市的日常环境,其得人气,可谓意料之中。而之后的状况,单纯从建筑保护的角度出发,失之简单,同时功能也转换为非遗博物馆,庙堂化的功能定位如何能与市井气息十足的空间原型匹配,其尴尬处境也是意料中事。
图9—10. 上海大世界旧照
图11. 上海大世界现状
日常生活中的特殊性无处不在,这是人文环境很有意思的特点,越具体的事物,其特殊性越强。从这个角度讲,日常生活又为设计创新提供了充分的空间。自现代主义的国际式饱受诟病之后,人文主义建筑兴起,其中重要的一支便是地域主义,涌现了不少优秀的作品,都是充分挖掘地域文化的特殊性,将其纳入建筑设计的整体逻辑。葡萄牙建筑师阿尔瓦罗·西扎(Alvaro Siza)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另类的地域主义者。其另类之处,在于他并不执着于形式语言的地方化,而是他对于每个项目的场地条件都有充分的解读和挖掘,国际化的形式语言并不妨碍他对每个项目的特殊性的呈现,体现了强大的设计功力。以他早年设计的一座海滨餐馆为例,它让一个非常日常的空间类型进入了设计史。他的设计使餐厅似乎是从海滨的岩石上自然生长出来的,同时大量的建筑细节又为这个环境增添了人工物的美感和诗意。屋顶的细节做了两节的处理,形成一种向外延伸的感觉,静中有动。(图12—14)还有瑞士建筑师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的瓦尔斯温泉浴场,这些作品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日常中的不平凡。他们充分挖掘了日常生活场景中的诗意和空间价值,把握每一个项目的场地特殊性、类型特殊性、用户特殊性、时代特殊性,既充分表达了特殊性,又能在一般性的基调中协调各项关系,造就了一个个经典作品,也为我们提示了一条有效的设计创新路径。
图12—14. 西扎,保·娜瓦餐厅
中国当代设计师朱小杰,也是一位致力于在产品设计中表达中国文化的设计师。他的文化表达策略并不是浅表的符号搬弄,而是从中国人的生活习惯、行为习惯、饮食习惯等更多的维度出发,挖掘其中的特殊性,并将之投射到具体的产品设计上。他的“工作椅——躺椅”,是有感于员工午休时的狼狈场景,既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也没有个人的体面,而一把可折叠的躺椅,既可解决需求问题,又很好地体现了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图15)而面碗的设计,则肯定是出自一位爱面的人,成套的器具,体现了一种享用美食的仪式感,又结合了诸多实用细节,能让人感受到生活的温暖。(图16)文化的呈现有着多样的路径和选择,当我们能真正投身于日常生活的时候,必然会在其中发现生动而鲜活的内容。设计从来不是无病呻吟和信马由缰,生活既是设计师的观察对象、工作对象,也是设计师的考场。唯有在生活中,我们才能理解真正的好设计是什么,设计的意义是什么。
图15. 朱小杰,工作椅——躺椅
图16. 朱小杰,面碗
结 语
列斐伏尔把日常生活定义为“幻觉与真理、力量与无助”的交集,一个永远发生变革性冲突的地方。是的,日常生活并不是一个平凡的概念,其中孕育着创新的巨大可能性。新时代的文化创新,是一个宏大的战略目标,但实现这一目标离不开微观的日常生活。深入地体味微观之处,才能更好地把握宏观特性,“尽精微,致广大”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对于设计师而言,如何把握、挖掘、呈现日常生活的特殊性,就成为当下不可回避的话题。人民的美好生活,其主体必然是日常生活,设计学的主要对象也是日常生活,但我们对日常性的认识才刚刚开始,这或许也意味着一种新的设计思维范式的肇始。对于中国的设计学而言,这既是巨大的挑战,也是时代赋予的绝好机遇。
[1] 1964年定义为:”工业设计是工业生产的一个方面,它涉及产品和消费者的相互联系,工业设计把产品形式看作决定产品制作的生产方式和材料的功能性的表现。”1967—1969年,时任ICSID主席马尔多纳多(Tomas Maldonado)的定义:“工业设计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旨在确定工业产品的形式属性。虽然形式属性也包括产品的外部特征,但更主要的却是结构和功能的相互联系,它们将产品变成从生产者和消费者双方的观点来看的统一的整体。”1980年的定义修订为:“就批量生产的工业产品而言,凭借训练、经验及视觉感受而赋予材料、结构、形态、色彩、表面加工以及装饰以新的品质和资格,叫作工业设计。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工业设计师应在上述工业产品全部侧面或其中几个侧面进行工作,而且,当需要工业设计师对包装、宣传、展示、市场开发等问题付出自己的技术知识和经验以及视觉评价能力时,这也属于工业设计的范畴。”2006年定义为:“设计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其目的是为物品、过程、服务以及它们在整个生命周期中构成的系统建立起多方面的品质。”国际设计组织WDO(前身是ICSID)2015年的定义为:“设计是一种策略性解决问题的方式应用在产品、服务、系统等中的活动,其目的为引领创新、促进商业发展和为人类提供更美好的生活。这是一门协同创新、技术、研究和商业于一体进行创新活动的专业。所输出物对社会、经济和环境等方面有促进作用,为了世界更加美好。”
[2] 参见陈寅恪:《隋唐制度深渊源略论稿》[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2。
[3] 参见[英]马凌诺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22。
[4] 参见Wilhelm Windelband. A History of Philosophy [M]. The Paper Tiger.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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