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火焰”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02.25-05.03,图片致谢龙美术馆
“......火在我们之中,也在我们之外,它看不见但又光辉耀眼,既是精神又是烟雾。”
在龙美术馆(西岸馆)的最新个展上,艺术家张季以“火焰(manas)”为主题,呈现了其近两年来创作的系列布面及纸本作品。观看张季的众多绘画,其画面中那些肆意升腾的,既抽象又似是而非的生命体形象往往让人眩晕,它们犹如火的召唤和燃烧,在对其长久的凝视中引来无限的心灵幻象。“张季:火焰”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02.25-05.03,图片致谢龙美术馆“manas”一词意指梵文中所谓的“心智”(mind)的概念,即透过全感官而非理性去认识事物的过程,于此,对于张季而言,绘画成为他探索精神性体验的一种记录和过程,而非他创作实践的唯一表述。他对每一张画的命名也构成他部分的文字实践:“渊冒青烟灵来汇”、“丹催情,妙景肥魂,手化津,挥飞髪烟。”、“盆栽皿骨秋千浴,裸花觉烬婆云崖;森脉背后焚两脸,雨睡姐草茂盛丫。” 这些看似中国古典诗词的标题文本经由他在手机上打字时偶发性地生成,未经任何编排和预设,没有任何语言学上的所指与能指间的特定关系,更像是乱语、一串“喃刹怖”或艺术家的喃喃自语,近似火的绵延,连接意识的明与暗。
张季,《渊冒青烟灵来汇》,2022,布面丙烯油画,70x60cm,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在张季的绘画作品中,抽象世界和具象世界之间的辩证关系从未被明确界定,在你试图要去抓住某一形象时,那些可识别的形式又再次遭到质疑,就好比火的捉摸不定,似乎行将吞噬一切的刹那又即刻烟消云散。其中绚烂的、令人迷醉的色彩又让人联想到被荣格视为具有人类内在心灵与集体潜意识象征的曼陀罗绘画,然而,迥异于几何对称的曼陀罗图案,张季的绘画主体也同其色彩那般,表现出一种近乎克苏鲁式的怪物性(monstrosity)或“超物”的“黏连性”(viscosity)。“张季:火焰”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02.25-05.03,图片致谢龙美术馆从铺满两面墙的纸本作品里不难看出,那些随意游走的线条组成的吊诡的图像与其说来自艺术家的有意而为,不如说更像他的一种下意识的本能的传达,类似他为作品命名的方式。我们也会很容易将他的绘画与迷幻音乐(psytrance)联系起来,它们绕过智力的过滤网,直接地同感官激荡、振动,不论和谐与否,也不论你是喜爱、拥护,抑或嫌恶、拒斥。“艺术本身不可以祛魅......我是一个强烈的复魅主义者”,张季如此强调自己身为一名艺术家的立场。梭罗的宣言“世界在荒野之中得到保存”即是复魅者的宣言。看过展览后,带着许多疑问和好奇,我对艺术家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采访,尤其谈论了他不止于绘画的艺术实践经验与观想。艺术家张季Q:我想先从你此次龙美术馆展览中的标题文字谈起;展览名“火焰”和相对应的英文“manas”的寓意,整个展览或你的作品与之的关联是什么?另外就是这次所有绘画作品的标题,都用了近似古典诗词的形式,你是怎么来构思它们的?A:文字的问题的确可以展开来谈。目前为止我一共做了四档个展,有手稿、纸本、布面等各式各样的画,每个展览都关于一个主题,对应一个不一样的副标题,这种组合的差异会产生一种空间,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manas”的中文“末那识”是佛教用语,在佛教里指一种感官,类似第七感官,“火焰”指向的是我的观想方法,一方面是往外看,把意念投向火焰,其中有抽象的也有具象的洞视,就像萨满观看火焰,从无序中捕捉真实的信息。所以画面对我来说像一种精神的记录。另一方面是向内看,从传统的抽象画中提炼,类似炼丹的过程,一个试图达到“非具体”(non-figuration)的过程,可比喻为内丹。所以你会发现我的绘画中有两大趋向,一种是试图抓住形象,另一种是消解形象,这次的展览内容其实就是有关这两者间的关系。张季,《盆栽皿骨秋千浴,裸花觉烬婆云崖;森脉背后焚两脸,雨睡姐草茂盛丫。》,2022,布面丙烯油画,240x220cm,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关于作品的标题文字,源于上学时我经常去蹦迪的经历,当我能量过剩停不下来时就养成一个习惯:在手机上打字。慢慢地,我和手机自身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我在画画时看到的形象会逐渐产生一个声音,有一种旋律,中文拼音也是先有一个音,用拼音输入法打出一个拼音时手机上就会出现一排字让你选择,它们也变成了一种图像,然后我去选那个感觉对的字。我经常会欣赏它们的意思,但我自己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我也会尝试去解读它们。张季,《丹催情,妙景肥魂,手化津,挥飞髪烟。》,2022,布面丙烯油画,220x240cm,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A:它们一直在变,我有时候会把为一件作品打出来的字融入另一件作品中。我更在意的是叙事,比如应我去年一个展览出版的书“Selected drawings and typings”,里面收集了我在一个时间段内创作的纸本和打字文本,从排版到内容的生成,它们和我其实是一种很具身的关系,都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一瞬间乍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这些是出自我对生命的好奇。它们的产生本质上来说是锐舞(rave)的范畴,和编舞截然不同,它是混乱的,更在于激发“海底轮”能量,使你的生命力爆发出来。张季,《孪生相仿魍,手卧犬牵妈;遛走布偶姐,饲骨妃籽溢。》,2022,布面丙烯油画,200x200cm,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A:纸本是我历史最长的实践,从我小学时就开始了,写诗是从校内网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比较多写的是现代诗,后来转向古诗,因为我觉得古诗更像是一种口号或咒语。我认为东方的文字里有一种发音和图像间的关系,这之中的“场”是产生特定文化意识的发源地。张季,《常抱幼蝼垂幔易,玉骨筋火淤蝶灰》,2022,布面丙烯油画,80x60cm,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A:跟我作品比较相关的比如有爱玛·昆兹(Emma Kunz)、希尔玛·阿夫·克林特(Hilma af Klint)、郭凤怡等人,从最早的乔治亚那·霍顿(Georgiana Houghton)开始,其实历史上这类素人艺术很多,只是不在权力体系中。从绘画角度来说,我比较喜欢格列柯(El Greco)、丁托列托(Tintoretto)、戈雅(Francisco Goya)这一支的,有点异于主线的那一种。偏当代的我比较喜欢琼·乔纳斯(Joan Jonas)、乔·布拉德利(Joe Bradley)、乔丹·贝尔森(Jordan Belson)。从视觉元素来讲,我是站在素人艺术那边。我对形式和内容的共生比较感兴趣,对转述不感兴趣,比如琼·乔纳斯的很多作品其实就是关于形式和内容产生的关系。我觉得形式是获得叙事的方法,而不是转述概念的工具。我更觉得我的绘画是一种记录(documentation),因为每一次展览都是定期的,你跟它们的缘分也是定期的,对它们的体验是不可逆的,透过绘画我把对它们的这种感觉经验记录下来。人们往往觉得可以通过理性去创造一个内容,但这是极其低效的方式。艺术不是一种语言,而是需要去做一些语言做不了的东西。
“张季:火焰”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02.25-05.03,图片致谢龙美术馆Q:龙美术馆这次还展出了一件影像,这是你第一次尝试做影像吗?A:这件影像是2020年拍摄的。绘画其实是我创作里的部分工作,我的意念工作更是创作本身。当时我围着一个地方反复走,从早到晚,那天我看着太阳,感觉所有东西都是活的,对着天空拍摄了很多素材。我给这个展览写完一篇散文后,突然想到了这些视频素材,我就把它融入这里了。当我再次反复看这件影像时,会发现里面其实是有形象的,跟我绘画里的内容很相似。我对观看之前和观看之后的感受比较感兴趣,你看一幅画前的潜意识和你看过之后的记忆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才是艺术的本质。真正好的作品不是想出来的,而是体验出来的。“张季:火焰”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23.02.25-05.03,图片致谢龙美术馆Q:所以对于你来说,你希望观看你作品的观众也可以是这样的状态吗?A:我喜欢看大众怎么评价我的作品,比如我会问美术馆的保安是怎么看的,他们会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我认为艺术的观看是不需要知识的,理性的加持如果太多的话反而会脱离感官的本质。一个人喜欢你的作品和讨厌你的作品其实是一样的,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种激烈的情绪。我希望观众进入展览后可以达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上的波动,而不是评判它们形式的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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