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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式剧场时尚——四版当代圣彼得堡《三姐妹》演出赏析

2023-02-23



编者按


在俄罗斯这片戏剧沃土中,诞生于十八世纪的戏剧家、小说家安东·巴普洛维奇·契诃夫是那么的受人敬仰:根据其剧本改编上演的剧目,已经成为每一所剧院的标志,并且成为每种戏剧潮流的风向标,也是导演最期待创作的戏剧作品之一。


他的作品永远不会过时,因为与人性丑恶作斗争的事永远也不会停止。


俄国著名戏剧家、小说家安东·巴普洛维奇·契诃夫


契诃夫笔下的《三姐妹》让人们看到了对于生活态度的希望与失望,局外人突然打破这种“和谐”家庭的气氛所带来的“水面之下”的斗争,这种针锋相对的暗流涌动,看似平平淡淡的冲突往往是生活中真正的状态,人的心机、丑恶的嘴脸都在这希望与失望之中徘徊不停、在痛苦的抉择中生存与挣扎、在人与人之间的夹缝中苟活。


1

圣彼得堡连萨维特剧院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театр имени Ленсовета


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圣彼得堡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无疑是当代这个剧目呈现中的“异类”,导演尤里·布图索夫是天生的鬼才,他的先锋版本《三姐妹》塑造出当今社会中畸形的缩影。


黑色皮衣、皮裤的三姐妹,手中拿着机枪面如死灰地坐在课桌前,像是永远不能逃离整个空间,手中的机枪是姐妹们对生活态度的宣誓。而后面化身成人马、手中持威武宝剑的威尔什宁,还有面目挣扎的索列尼和疯狂的图森巴赫,都是当今社会中人的心理缩影,像是丑恶的魔鬼在与三姐妹们进行着某种“交易”,而这种交易却是阴险狡诈的。


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中的威尔什宁和伊琳娜


圣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当缓缓拉开第三幕时,舞台上出现三姐妹的样子是继续与生活作斗争。手中摇晃着黑色大旗、身穿性感黑色丝袜的玛莎像是与世界达成了我要一致与你“抗议”的态度;舞台左边的伊琳娜背对观众,她似乎在犹豫生活的态度到底是去是留;而大姐奥尔加死气沉沉地点上一支香烟坐在玛莎的右边,似乎永远也不能摆脱“老处女”名号和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态度,即使她最后与威尔什宁有仅仅一次的“吻别”。玛莎在追逐“人面兽心”的威尔什宁场面中,不断地在舞台上原地奔跑冲向终点又回到原点,可以看作是一场人生旅途的轮回,以及抓住一根小小的救命稻草对人的重要性?


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三姐妹要去莫斯科这件事永远是梦,一场从未醒过来的梦,虽然她们在结尾换上了绚丽多彩的服装,看似生活有了希望,嘴上说我明天要去工作,但是这个“美梦”永远不会实现。


我特别喜欢尤里·布图索夫最后的场面处理,一块一块的砖头堆积成了一堵高墙,最终三姐妹还是没有逃离美丽圆月下中“靓丽的别墅”。生活要充满希望,但生活中丑恶的嘴脸也会无时无刻陪伴着我们成长,直至我们死去。


连萨维特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这位鬼才导演没有破坏剧本结构,也没有让人物失去应该有的形体行动、心理行动、语言行动和人物性格。思想与创意的“先锋”不是在于脱离剧本后的天马行空,而是体现在剧本中诞生绚丽多彩的烟火,这束迸发的烟火气永远会萦绕在人性之中。


2

圣彼得堡小剧院/欧洲小剧院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Малый драматический театр - театр Европы


列夫·多金无疑是当代二十一世纪伟大的心理现实主义戏剧导演,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中创造了“现实”的《三姐妹》,人物形体行动的准确会让观众陷入“现实”之中。


在多金的剧院中很少会出现“间离的想法”,而是会让观众亲身感受人物的悲欢离合。玛莎依靠在别墅墙壁上读者普希金的诗集,海湾上有一棵绿橡树,绿橡树上挂着一条金链子......上流社会人的嘴里说着流利的法语,会让观众迅速地回到十九世纪文学迸发的年代。


圣彼得堡小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伊琳娜在庆祝自己生日时的快乐与后面接受图森巴赫时的无奈,形成令人心疼的对比。当图森巴赫说:“我今天还没有喝咖啡呢,去叫人给我预备一点吧”,是一种他即将要被狡猾的索列尼在决斗中杀害的预示。之后契布蒂金得知这一事件后,平淡地、毫无表情地坐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告诉伊琳娜男爵在刚刚的决斗中被杀了,这种戏剧冲突的处理方式无疑是高级的。


圣彼得堡小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哥哥安德烈在这版中的形象是肥胖、无能、慵懒与弱势的存在,他活生生的被娜塔莎支配着生活,不敢做出任何言语反对。娜塔莎像是“霸主”一样强势地在别墅中压榨着三姐妹的精神,而库利根这个“胆小鬼”生怕玛莎被威尔什宁抢走,一直在用他的手段挽留心爱的妻子


圣彼得堡小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玛莎最后失望的眼神看向威尔什宁,她也是鼓足了毕生所有的勇气与自己“爱”的人做了吻别,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要接受破碎的梦。回想所有军官站在一起与姐妹们合影时欢乐的场景,也许纯真与初次见面的冲动永远定格在了这张老照片中。当姐妹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向舞台前,目光看向远方时,这种无奈与对未来的憧憬用她们纯真的眼睛告诉观众——生活即使再糟糕,也要继续前进。


导演创造出的人的精神食粮不仅可以填饱人精神世界中的肚子,也可以填饱真实身体的肚子,因为图森巴赫手中的那一杯咖啡永远是“滚烫的”。


3

丰坦卡青年剧院

Молодёжный театр на Фонтанке


谢苗·斯皮瓦克导演是一位非常幽默风趣的人,由于我博士研究生课程的需要,有幸在他的表导演班帮助几名中国学生进行一些课堂的翻译,所以对于这一点深有感触。故而,斯皮瓦克版《三姐妹》也渗透着他的“调皮与幽默”。


丰坦卡青年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他的《三姐妹》舞台是建立在“火车的铁轨”之上,背后就是别墅,威尔什宁的初次到访的车站也成为了三姐妹止步前往莫斯科的终点。玛莎把自己装进了箱子中,最后无表情地从箱子里走出来。似乎她已知道结局,不能与一个有家室的军官产生藕断丝连的瓜葛,这违背了自己的道德与底线。


善于运用音乐控制场面的斯皮瓦克导演,组织了一场“竞赛”。图森巴赫与索列尼在铁轨上的对峙,两把椅子中夹杂着一张桌子,而桌子在铁轨上可以任意地滑行。当伊琳娜依靠在桌子上时,索列尼与图森巴赫的决斗就已开始,互相抢夺这张移动的桌子。伊琳娜好像是玩偶一般被抢夺着。剧场中响起温馨优雅的米科莱·赫特尔钢琴曲的同时,相互拼酒的竞赛正式开始。这两名军官的行动引起观众的兴趣,在这场十分钟没有台词的情况下,组织舞台行动是十分困难的,如何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是最重要的,但是导演心中的小精灵出现了,用优美的音乐完美地配合了长达十分钟的精彩舞台调度。


导演对小人物的刻画十分生动,奶娘安菲萨与老守卫费拉彭特的性格定位的如此准确。奶娘是个脚稍微有残疾的人,无时无刻的用自己最认真的态度去讨厌这帮蹭吃蹭喝的军官;而老守卫是一位铁憨憨,在伊琳娜生日中大声唱起嘲讽地主的歌曲《老的女地主》和跳起俄罗斯传统舞蹈逗大家开心。奶娘与老守卫是“小丑”式的存在,但是演员的表演十分幽默与滑稽,尤其是威尔什宁在最后告别时,军官走向奶娘,但奶娘犹豫了还是没有与军官告别的行动,表现了人物心理的胆小与懦弱,但在行动中却“勇敢”地展现了出来。


丰坦卡青年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在大姐奥尔加目睹眼前一切时已经进入疯魔的状态时,是非常痛苦的。伊琳娜一直在努力的唤醒大姐,抱着大姐哭泣,在这种情况下“上流社会”和“平民社会”中的人是平等的,因为内心都充满了不甘和对生活的无奈。


当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慢慢引导火车驶入车站,也昭示着生活就像一趟列车,有上车的人,也有下车的人,也有永远离开的人。


4

圣彼得堡大剧院/托夫斯托诺戈夫剧院

Большой драматический театр имени Г. А. Товстоногова Театр


圣彼得堡大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风格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70后导演弗拉基米尔·班科夫用时空嫁接与蒙太奇的手法创造出了新颖独特的三姐妹;舞台中出现年轻与老年的两组三姐妹,还有一个幼年的伊琳娜,这是新颖的“七姐妹”。这版我看了三次,喜欢这种魔幻现实主义与时空穿梭嫁接的形式,表达三姐妹在年老时也保持着对前往莫斯科的渴望。在噩梦中玛莎还是会说梦话,而这些梦话却是普希金的诗句,三姐妹的梦是一致的、相同的。导演一字不落地把剧本内容表达了出来,包括旁白、规定情境。


圣彼得堡大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导演不再把图森巴赫与索列尼的决斗放在幕后,而是放在了台前:两人身穿西装革履的服装,用一把左轮枪根据“俄罗斯轮盘”的游戏依次扣动扳机。


当图森巴赫被杀后,他的外衣一层一层地被脱下,好像这是图森巴赫最好的归宿,赤身的、以灵魂的方式与伊琳娜以诚相待,用这一种形式来“永远”守护自己所爱的人。


这帮侵略者用载歌载舞的方式表达人性的贪婪。安德烈在与娜塔莎确定终身后,在安德烈的梦中出现了很多奇异的面具生物,而这些舞台形象其实是一群士兵,他们像是侵略者一样“霸占”了美丽的庄园与别墅。


圣彼得堡大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玛莎在晚年时还会梦见与威尔什宁告别的场景,一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但是换来的却是岁月的束缚与内心的不甘。年幼天真可爱的伊琳娜虽然坐在舞台的钢琴旁,但却被淹没在了舞台之中。


这版《三姐妹》让我边看边去思考: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生活的态度是要顺从生活还是逆流而上?在这种虚幻中的现实与存在于脑中的思考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使我“精神分裂”地去看这部戏剧。当演出结束后,我静静地走在丰坦卡河旁时,天上的月亮映射到了水中,当我幼稚的拿手去捞月亮时,才发现我是只“猴子”,被虚幻“洗脑”的猴子。


圣彼得堡大剧院版《三姐妹》剧照


这种改编的风潮被我称作“契诃夫式时尚”,也许是每一位俄罗斯导演心中的时尚。活在当下的我们都在经历不同的人生,导演与演员也在运用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的表现形式去讲述“庄园中姐妹的故事”。


每一次看不同版本《三姐妹》时,或者看不同版本的“契诃夫式时尚”的演出时,都会引发我们内心深处的共鸣。我们的契诃夫,不仅是位牙医,更是一位伟大的“人性的手术师”。


作者简介

朱淦麟,毕业于俄罗斯国立舞台艺术学院(原圣彼得堡国立戏剧学院)表导演系,导演教研室博士研究生,师从瓦列里·格林杰夫教授、娜塔莉亚·科洛托娃教授、根纳季·马伊教授;本科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俄罗斯双学位班(2015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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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淦麟

图片来源:剧院官网

责编:张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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