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今天的人们不约而同开始怀旧，但我们无法回到过去，“现在意味着什么”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命题。对此我们当然不奢望可以得出一个确定无疑的答案，但在每一个优秀艺术家的作品中都在有意无意地传递着无形却真实的关于时代的丰富信息。如何来重塑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对话关系，重新变得迫在眉睫，这需要每个艺术家去真实面对和扪心自问，考验的是每个个体的敏锐、悟性与勇气，生活中亦然。如果疫情是这个时代的宏大叙事，那么艺术则应该提供属于这个时代的具体的个人讲述。“年度艺术人物”是《库艺术》媒体延续了十五年时间的经典专题品牌，已然成为一年一度业界的关注焦点，同时，“年度艺术人物”也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潮起潮落。2022 年，我们选择不再仅仅关注展览、奖项等等外在光环，而是在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下去观察艺术家真正的学术推进与创作进展。个体的思考与表达或许看似微小，但其中包含了尊严、思想与立场，这种看似的“无意义”可能恰恰正是艺术在今天最大的意义所在，并会在潮流过后成为真正可以佐证时代的有价值的学术文献。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在钟飙看来，这样的追问存在一个重要的缺项，就是缺少当下。在时间维度里过去和未来的存在，它们的全部意义在于激活我们频频发生的每一个当下，一切早已存在，只有经过时显形。作为艺术家，钟飙以自己的方式，对当下开启追问，不断地将生命中潜在的东西变为现实，以艺术通过对“态”的觉悟、感知到表达，显形现实深处的普遍联系和潜行动能。哲学层面的“以形显态”创新绘画逻辑，作为一个持续的动态显形过程，是他艺术发展方向的新坐标，这种当代绘画风格的探索，化作钟飙当代艺术创作的全新面貌。
三十多年的艺术实践，钟飙经历了从社会观、历史观到宇宙观的认知进程，他的创作从早期古今图像拼接的“图像迹遇”阶段，到过渡期调节画面节奏的“过程延展”阶段，再到近几年关注具体形象诞生前混沌生发的“混沌初开”阶段，他不断地对现实、对生命、对能量世界进行哲学追问，将个人化的思考、自我构建的宇宙观融入巨幅史诗般的场景中。2020年，德国哈根奥斯特豪斯美术馆“钟飙—显形”展的落地，让我们看到这场疫情穿越之旅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深刻的思考和创作背景。三年来，新冠疫情这场能量世界的聚变，推动钟飙持续思考和前行，主题创作从《能量世界》《共同体》到巨幅油画《公元2020》都渗透着他巨大的创作能量，“这不仅仅是一次艺术的显形，更是命运和时代的共振，能量对现实的重塑。”他的热情和探索不止于此，2022年，钟飙在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展览当中展出《鸿蒙》《寒武纪》《奥陶纪》《时间谷》等新作，穿越远古，他在图像与本质之间找到连接桥梁，赋予内在逻辑。万事万物在共振中改变着世界，碰撞出无数的瞬间幻象，无论时代环境如何改变，钟飙没有松懈对自己的要求，步履不停，思考不停，不断地磨炼技艺，攀爬无尽的艺术高峰。
钟飙：
“以形显态”建构意义链
Shaping the Invisible
艺术是无用之用“艺术是无用之用，是对关系的创造性优化，回归正常生活后，艺术与现实的对话关系并不需要重塑，它会自己醒来，在越来越多元的格局中，每个单元自动在各自的维度成长、回应、生成、建构。”
库艺术=库：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初期，伴随在德国“钟飙—显形”展的前期准备到延期举行，这段刻骨铭心的疫情穿越之旅给您提供了新的思考和创作背景，您的个体思考和表达与时代环境是密切相关的，包含对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指涉，可以这样理解吗？钟飙=钟：信息通常在具体的时间和空间中出现；然而在生成信息之前，各种力量早已在现实深处交织、暗涌、潜行，那是一个远远大于现实的未显化的存在——能量世界，它永不停息地运动变化着，当能量组态集聚到一定层度，经由时间和空间的出口就生成为显化的信息，从无形世界来到了有形世界；所谓时代环境，就是一段时期内的信息叠加，从而构成我们的生存背景。所以，除了关注时代变迁，对其背后能量运行和态势生成的觉知、思考、表达，更是吸引我前行的动力。在创作新冠疫情题材的鸿篇巨制时，我则是反过来，通过叠加的事件信息，经由时间和空间的入口，进入能量世界的宏图中，来反思灾难，建构自己的宇宙观。
库：您在2020年创作纸上作品《能量世界》《共同体》，成为率先在欧洲美术馆亮相的新冠疫情题材作品，同年，您马上投入创作细节更为丰富的油画巨作《公元2020》，出于怎样的意图？这幅作品同样是以口罩作为画面中心元素，两者局部内容相似的情况下，它与《能量世界》是怎样的关系？钟：无形病毒（肉眼不可及）对有形世界的改变，对应了我提出的“以形显态”方法论，使我有机会将它从抽象的理论转换为一次具体的艺术实践。为了国际运输便利，我选择纸本创作，6月26日，它们在德国哈根奥斯特豪斯美术馆展出。然而这样的作品武汉个展也不可或缺，就将两张合二为一形成400 x 900cm的巨幅油画，大大拓展了深度和广度。虽然连续作战已筋疲力竭，但当我的疫情经历、认知思考和创作方法汇成的唯一性，在2020年与武汉这座城市联系起来，就彷佛接通了电源，屡现神助，滚滚涌向预期中的必然结果，势不可挡。这不仅仅是一次艺术的显形，更是命运和时代的共振，能量对现实的重塑。我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惊异于当时迸发的创作能量。库：过去三年中，现实发生的种种动摇甚至打破了很多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常识和规则，关于艺术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亦是如此。您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重塑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对话关系？钟：新冠疫情从无到有，再到全球大爆发，是一场能量世界的聚变，打乱了世界原有的秩序，局部和整体之间的平衡点不断发生变化，深刻地拷问人性和制度。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艺术很难像抗战时期的木刻版画那样直接投入战斗。艺术是无用之用，是对关系的创造性优化，回归正常生活后，艺术与现实的对话关系并不需要重塑，它会自己醒来，在越来越多元的格局中，每个单元自动在各自的维度成长、回应、生成、建构。“有种状态非常重要，那就是‘眼高手低’。眼高是方向的召唤，手低是技艺的局限；有了方向则知道需要什么技术，自会想办法实验和弥补……”
库：30年来的探索实践，您经历了从社会观、历史观到宇宙观的哲学进程，通过“以形显态”的思考方法和“态变形随”的表达方法，来思考可视的图像存在与无形的本体存在之间的关系，图像与抽象本质之间的内在逻辑您是如何考虑的？钟：万事万物的势能和动能加在一起所形成的趋势产生共振改变世界，也制造出无数转瞬即逝的幻象，被人类成像技术捕捉到的部分就是图像。如果把静帧画面称为“图”，那么前后图串起来形成的整体就是“像”，像是包含了上下文关系的视觉存在。库：您创作前会利用电脑将图像解构重组后初步形成预设画面，并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做调整，这些图像是如何从海量信息中被筛选，进入绘画语言内循环？钟：图像携带的外界信息，有着自身的视觉质感，它是世界的信息碎片，蕴含了更多的信息源，每个图像都是背后海量信息的聚合体，也塑造着我们的生活。图像在创作时被筛选出来，是艺术家自身逻辑必然中的偶然；这好比问我们的下一个动作是如何从亿万个动作中筛选出来一样，事实上，它是处于眼前与身后连接的过去与未来关系中自然而然的选择。库：您在微信视频号平台以“巨画日记”短视频的形式与大家分享创作过程，从视频配文“那些说不出来却能感知的形状”、“乱画是最难的”、“进入巷战肉搏”……隔着屏幕就能感受到巨幅创作对艺术家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挑战，您不断前行的最大动力是什么？钟：画画能够“得心应手”固然不错，但处于这样的舒适区最容易被已有的熟练技艺所驯化，喜欢选择利于现有技艺发挥的题材来表现，从而固步自封失去更广阔的世界；有种状态非常重要，那就是“眼高手低”。眼高是方向的召唤，手低是技艺的局限；有了方向则知道需要什么技术，自会想办法实验和弥补，一旦解决技术问题，就会达到短暂的得心应手，但如果我们眼界继续提高，技术又不够用了。只要得心应手是暂时的，被眼高手低拖着长征，就会保有无尽的上升空间。“只有专注于当下，才会生动。过去和未来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激活我们频频发生的每一个当下。”
库：画面中加入有影像的相框和空白相框几乎是在同一个创作时期出现的（例如《北京时间十三点》《显形》2008），这种元素被您延用至今，这种变化包含怎样的思考？钟：画中画最早出现在2001年，到2008年的《显形》达到高峰。它实际上就是一个符号，通过标示二维平面的存在，比喻出一个三维的空间。是可供选择的众多元素之一，偶尔被征用。
◎天若有情天亦老
300cm x 585cm
布面油画
2022
库：您的画面总有一些区域处于裂变生长的动态过程中，我们直观目睹的只是过程的一瞬间，看不到结果，充满能量聚变和无限可能。这种看似无序的混沌状态，是一种怎样的存在？钟:由于加入了时间的变量，一切事物就没有真正的结束了，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每个人的每一瞬间都连接着全部的过去和未来，认知到这一点，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只有专注于当下，才会生动。过去和未来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激活我们频频发生的每一个当下。浩瀚的总体是混沌的，当下的存在是清晰的。库：您的作品内容在现实与理想中穿梭，这种融合具象与抽象、现实与超现实、解构与重组的表达形式让画面丰富而多元，充满诗意与神秘，这种表现形式是如何形成的？钟：抽象是事物之间的隐性关联，具象是隐性关联所对应的显性事物，而意象，则是主观意念的介入，包含了潜意识以及潜意识深处人类共通的集体无意识。抽象是本质之象、意象是意念之象、具象是物质之象，作为主客观一体化的视觉世界，它们本质上是分不开的；但在现象层面，却又是分门别类的。基于这样的认知和思考，作品才有了相关的表现。“‘态’是事物内在的普遍联系和潜行动能，永不停息地潜移默化；‘形’是‘态’在具体时间和空间中聚合的外貌。”
库：从水墨与丙烯的结合到纯粹油彩，绘画材料会对您的创作主题产生结果性影响吗？钟：材料、媒介都是艺术家内在世界外显时的出口和载体，艺术家的核心价值从不同的出口倒出来装在不同的载体里，就有了不同的样子，但核心价值没变。库：《我们为什么热爱这座城市？》这幅作品标题引发观者的思考，类似于法国画家保罗·高更的油画作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您的作品是否都带有哲学的追问，而不仅仅呈现一个结果？钟：2022年我在四川美院美术馆的新个展叫做“以形显态”，“态”是事物内在的普遍联系和潜行动能，永不停息地潜移默化；“形”是“态”在具体时间和空间中聚合的外貌。艺术通过对“态”的觉悟、感知，进而表达，来显形现实深处隐藏的关系。
◎万古开今
绘画装置
2022
任何具象的事物都有它的成因，成因自然是有结构的，有结构就有视觉化的可能。我的新绘画实验试图进入具象事物的底层结构中去组态，将其视觉化。这时，作品题目就显得非常重要，因为它们是这些底层结构通往对应具象事物的出口。就像这件，当“我们为什么热爱这座城市？”标题出来后，画面中环环相扣的形状就成为情感的结构，锚定了上方蓝色城市的爱。“如果有一天，当数据量足够大，AI对可能性的演算几何级数地超越艺术家，即便那时连艺术想象力的功能也只好交给科学，艺术仍会插上新技术的翅膀转向再拓疆。”
库：绘画、影像、绘画装置三种艺术表现形式您都有尝试，新形式能否完美呈现您艺术创作的初衷，科技的发展会不断的催生能够面向未来的新艺术，您怎么看？钟：对于创作者来说，永远没有完美。艺术是对关系的创造性优化，技术环境变了、生态变了、时代变了，艺术就针对已经改变了的关系来进行创造性优化，与时空俱进。如果有一天，当数据量足够大，AI对可能性的演算几何级数地超越艺术家，即便那时连艺术想象力的功能也只好交给科学，艺术仍会插上新技术的翅膀转向再拓疆。正如100多年前照相术替代了艺术的纪实功能，但艺术的空间不但没有压缩反而被解放一样。库：“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现在一切变得相对明朗起来，为此您是否有一些新的想法或计划？最新的作品系列针对的问题意识是什么？钟：以外循环连接外部世界，内循环探底潜意识；通过行动以形显态，建构意义链。
◎揽胜
196cm x 122cm
纸上水墨、丙烯
2020
◎无题5
1968年生于重庆，1991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现为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重庆市油画学会副会长。
钟飙曾在11个国家举办个展、30多个国家参加联展，曾获2004第十届全国美展优秀奖、《芭莎男士》2010中国年度创新艺术人物、《罗博报告》2016中国年度艺术家、2019中照照明奖二等奖、2020北美照明协会IES优秀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新加坡美术馆、香港M+博物馆、美国丹佛美术馆、德国哈根美术馆等国内外30多家美术馆收藏。出版有《显形——钟飙的图像世界》《钟飙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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