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今天的人们不约而同开始怀旧,但我们无法回到过去,“现在意味着什么”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命题。对此我们当然不奢望可以得出一个确定无疑的答案,但在每一个优秀艺术家的作品中都在有意无意地传递着无形却真实的关于时代的丰富信息。如何来重塑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对话关系,重新变得迫在眉睫,这需要每个艺术家去真实面对和扪心自问,考验的是每个个体的敏锐、悟性与勇气,生活中亦然。如果疫情是这个时代的宏大叙事,那么艺术则应该提供属于这个时代的具体的个人讲述。“年度艺术人物”是《库艺术》媒体延续了十五年时间的经典专题品牌,已然成为一年一度业界的关注焦点,同时,“年度艺术人物”也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潮起潮落。2022 年,我们选择不再仅仅关注展览、奖项等等外在光环,而是在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下去观察艺术家真正的学术推进与创作进展。个体的思考与表达或许看似微小,但其中包含了尊严、思想与立场,这种看似的“无意义”可能恰恰正是艺术在今天最大的意义所在,并会在潮流过后成为真正可以佐证时代的有价值的学术文献。
今年收到《书城》杂志2月号刊时,赫然发现封面和封二的作品均来自艺术家黄渊青,心头涌上一丝惊喜和共鸣。早年,黄渊青从书法的实践中抽离出对于线条、形态、节奏和结构的认识,这成为他进入抽象绘画的根源,在绘画中着重探索书写性线条的表现力。而近年来,黄渊青考虑更多的是书法的内在性与画面自身的逻辑,他所关心的是能否在开放的状态当中不断获得某种新的体会。因此,在绘画的过程中他放弃对技巧与法度的追求,放下“自我”,摆脱过去经验的束缚,试图超越理性与感性进入“无我”的状态,从而获得更大限度的自由。正如《书城》杂志中摘选的黄渊青关于绘画的一段文字:“绘画不是想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但你并不知道它究竟要走向哪里。经验之外的偶然、错误、意外,指引着不同的方向,激发你做出回应、再回应。在犹豫反复之间,在某个点上,你似乎遇见了‘真相’。”
You seem to have met the TRUTH
材质的心理分量
“材料没有对错好坏,高低贵贱,面对不同的纸质就像游历,给你不同的刺激。”库艺术=库:三年疫情改变了人们的认知角度和思维惯性,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对于您的创作和生活来说,疫情带来的影响和改变是什么?黄渊青=黄:疫情三年,对我的生活工作影响不算大,内心里,有些东西就此消失,有些东西生长出来。疫情期间发生的种种,深深地嵌入我的身心。从人类的历史看,是一个小的波澜,对此时此刻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却是大灾难。对我的认知和情感产生的影响,正在修正我作品的内在基因。◎“比抽象重要”展览现场
上海外滩艺术中心
2023
库:今年在上海外滩艺术中心的展览“比抽象重要”中,您的部分比较特别,展出的是11件不同时期创作的手稿,并且都是首次在展览中呈现。为什么会选择手稿作为这次展览的作品?黄:“比抽象重要”是由策展人崔灿灿策划的,他建议我展出手稿,这样可以呈现出作品长期以来形成的过程,是各种尝试包括绘画的思考,材料的试验,不同时期的关注点等等。平时布面作品展出比较多,而这些手稿没有从来展览过。手稿的呈现和这个特定的空间,形成一个互动的关系。也使得整个展览的产生了一种节奏。库:这11件手稿作品分别采用了不同材质的手工纸,并且是您长久以来在全国各地收集而来,您在选择纸张以及其他创作材料时看重哪些特性?在您看来材料之于绘画的重要性在哪里?黄:这次的纸上手稿,跨度从1996年到2020年,有宣纸,南非手工纸,泰国,西藏手工纸,打印纸,水彩纸等。材料没有对错好坏,高低贵贱,面对不同的纸质就像游历,给你不同的刺激。所有的材质都会给你一个心理的份量,它会告诉你的它的特质和性格,我绘画之初的作品都是纸上的,对纸有一种特别的亲近和熟悉的感觉,会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怎么和它合作,怎么和它接触。这些手稿记录了一部分我作品的历程。看艺术的坐标“书法带给我的是约束之后的自由和解放,而只有摆脱书法的概念和法度,才能形成个人的体验。”库:过去您多次谈到您绘画中根本性的东西是源自书法,这种根本性的东西具体来说是什么?黄:书法的长期实践和认知,使得它成为我身心的一部分,成为我看艺术的一个坐标。书法带给我的是约束之后的自由和解放,而只有摆脱书法的概念和法度,才能形成个人的体验。写,需要真切直接,自己的问题,全部暴露无遗。你是正在画画的人,同时也是自己的评论者,二者时刻对话。自由自在的同时,时刻警醒。库:您作品中有很强的书法性但看不到作为符号的文字本身,对于您来说文字的解构比文字作为符号所承载的信息和象征意义更为重要吗?黄:我考虑的是书法的内在性的东西,和画面的召唤。线条,及以此引发的形态,节奏,结构,都具有自身的内容,有自身的逻辑和走向。文字具有特定的含义,是被限定的。脱离文字的书写具有普遍意义上的交流,是开放的。每个人对此可以有不同的反应。我的画是自己生长出来的“绘画的过程中,会出现陌生、错误、意外,我跟从画面的提示来回应。而不是强行,不用我的“意志”去改变它的生长轨迹。”库:您强调绘画不是想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那您在开始每张作品的创作时是一种随意的状态吗?还是会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比如对于画面尺幅、色彩、线条、构成等是否会有一个预设?对于画面的控制的度应该怎样把握?黄:一句诗,一段话,一段音乐,一张绘画,都会引发我开始画。最后的结果不是自己预设的,我的画是自己长出来的,我只是顺应着它生长的轨迹。绘画的过程中,会出现陌生、错误、意外,我跟从画面的提示来回应。而不是强行,不用我的“意志”去改变它的生长轨迹。库:除了书法性以外,您的作品中也有很强的音乐性,色彩与笔触如同乐谱上一段段的音符小节散落在画面的各处,这样的构成是如何形成的?黄:平时画画的时候,音乐一直放着,已经是一个习惯。音乐的和谐,和声,节奏和韵律,和结构总体关系和绘画是一个道理。爵士,几个人同时演奏的话,必须时刻保持自己的开放性,处于一种脆弱和敏感的状态,你要全部交出自己同时和他人对话,是即刻的反应。这个和我的绘画状态比较接近。书写,绘画,音乐在我的理解里是一回事。书写的线条类似于的弦乐,和声乐,对线的控制和体验是一样的。对于色彩的理解,我是从音乐的和声里体会而来的。
◎“无形之形—井上有一 关根胜夫 黄渊青”展览现场
宝龙艺术中心
2023
库:很多艺术家还在思考绘画中“理性与感性”哪个更重要的问题,而您则试图超越“理性与感性”。绘画真的可以脱离或超越“理性与感性”吗?脱离或超越“理性与感性”之后靠什么推进绘画的创作?黄: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每一笔的运行,各个绘画元素的关系,色彩的关系,到作品的完成,感性和理性是同时存在的,在画的过程中,你是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的,或者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绘画的推进是依靠的好奇心;在这个时间段上,对现状和历史作出的反应。
“个人的角度和广大的视角融合的时候,就可能遇见‘真相’了,而‘无我’是二者之间的桥。”库:一直以来您追求的并非技术和意图而是真相,也非常强调在创作中放下自我做到“无我”,才能变得更加自由,并由此接近真相。这个“真相”的所指究竟是什么?黄: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所以说:似乎遇见了“真相”。就像读一句诗,看到一句话,或者听到一段音乐,看一件艺术,会有这样的一种体会,却无法描述它。真相,是哲学讨论的问题,哲学只能不断靠近它,却不能捉住它。◎2022-5
库:赛·托姆布雷(Cy Twombly) 认为“每一条线都是自身固有历史的真实经验,它们并不说明什么,也不刻画什么——这是一种自我意识感觉的实现。”这种看法是否与您所讲的“绘画有自身的逻辑,自己的道路。绘画并不擅长描述和记录,语言也无法表达这种混杂的感觉。”是同一个意思吗?自我意识和感觉的实现与“无我”的状态相悖的吗?黄:Cy Twombly是我一直喜欢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跨越了时代,从原始、古典到当代。也跨越了地域文化的局限,从欧洲和亚洲,各地方的艺术。他是从更大的视角来看艺术的。每个个体都是千姿百态,同时又是渺小的。自我的不断放弃或者不断减少,才可能摆脱个人相对狭隘的立场,可以从广大的视角看自己,看人,看艺术。从个人立场出发,已经带有局限和偏见。个人的角度和广大的视角融合的时候,就可能遇见“真相”了,而“无我”是二者之间的桥。这是我对Cy Twombly作品和这句话的理解和看法。◎2020-2022-1
200 x 200cm
布面油彩
库:您疫情期间的创作感悟中曾写道:“就像一次重启,再次告诉人类,灾难面前,人是平等的。原来的价值观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世界并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样子。”艺术家个体创作语言和媒介的探索始终在中国当代艺术发生、发展的现场当中。您如何看待个体的思考和表达与时代环境的关系?黄:人类的脚步总是个体的思考和实践引发的,使人类更好,或走向灭亡。艺术也是这样,是个体的声音和思考,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让其呈现、发生,碰撞,其结果并不是我们现在能下判断的。汇聚起来就成一个时代的整体景象,个体的面貌决定了时代的面貌,你生活在这个时代,你的个体反应就是时代的一部分,做艺术的人需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库:如今疫情的阴影逐渐消散,一切变得明朗起来,您有什么想要即刻想做或待展开的计划吗?黄:今年三月在德玉堂有个展,是展出疫情期间创作的作品。十二月,在宝龙美术馆个展,会展出一些不同阶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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