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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展 | 书房的意与象——故宫博物院“照见天地心”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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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4
观看,是展览与受众之间最为传统和主流的沟通形式。无论知识背景和价值倾向,有所“看”之后必有所“感”。当我们想要去反思和推介一场展览之时,这种“感”都是不可忽视的。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希望有一千个观展者,便有一千篇宣扬着自我独立视角的观展文章。
观展86期丨评论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海报
展览地点
故宫博物院午门、东雁翅楼、西雁翅楼
展览时间
2022.8.30-2022.12.10
展览单元
委怀琴书、正谊明道、结契霜雪
主编推荐语:展览需要内容,也需要审美。尤其是以更为形而上的精神为主题的展览,糅合了当代艺术与历史文物等多类型品类展品的展览,如何在表意的同时,传达出更为一以贯之的审美格调,这将是策展人不得不考虑的难题。而当这样的展览发生在一处本身有着强烈自身气质的展场之时,这个难题的难度系数显然又提升了。故宫博物院的书房展为我们带来了诸多的启发。
书房是一个空间,但又不囿于此。往宏观了讲,书房承载着中国文化中庞大的思想、美学体系;从个体来说,书房是文人自我省察、文化熏染的日常。书房可大可小,可出可入,体现着进退之间的超然,也建构着内在世界的桃源。书房的意义亘古不变。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户外海报
2022年8月30日,《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大展在故宫午门开幕。此次展览以“书房”为名,以崭新的姿态展示中华文脉的传承与交融,试图冲破传统文化与当代艺术之间似有还无的门,化古润今、涵养世人。
展览“照见天地心”围绕“身” “道”“心”三个层面进行深度挖掘,按照“委怀琴书”“正谊明道”“结契霜雪”三个单元进行布设,读书、追古、交友、正心、明道、省察、归隐、师造化的文人生活与精神追求与六位当代艺术家的命题艺术作品融汇贯通、交相辉映,共同谱写“了然云霞气,照见天地心”的人文情怀与高逸境界。
起:委怀琴书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一单元“委怀琴书”
图 | 从当代艺术家徐冰作品《天书:文字的尊严》看展厅
图 | 清代嘉庆年制“五经萃室记”炕屏,杨玲摄影。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文房四宝展区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文人赏器展区
往里走,就像是越过了影壁墙,视线逐渐开朗。作为一个精神向度的展览,一定会打破历史类型的展览按照时间叙述线性叙事的展陈方式。在这里,每一件器物,每一件书画作品,似乎都褪去华丽的外衣,抛却身份与地位,只为自己的功能代言,四书五经、文房器具,笔墨纸砚,名窑瓷器,正冠座屏,书画佳品,按照组团造景的方式进行空间叙述,以一当十,深刻演绎着“以器为道,道在器中”的书房文化。高低错落的空间布局也组合成了牧溪笔下“六柿图”的审美。有历史的自觉性的中国文人向来尚古好古,与古器文物的抚触私摩中留下生命的印迹,正所谓“嘉言善行触于目而会于心”。文征明书法《陋室铭》更是将书法作品的笔精墨妙放在一边,直接表白书房的精神内核——安贫乐道、高洁自持,并与“委怀琴书”的“委”字两相应和,彰显书房主人深潜海底的静穆与等待勃发的韧力。
图 | 从当代艺术家白明陶瓷艺术作品《墟相·卷轴》看展厅
图 | 当代艺术家唐明修当代脱胎大漆作品《游方之外》
图 | 当代艺术家徐累作品《世界的重屏》
展品是说话的语言。在展览“照见天地心”中,历史文物与当代艺术作品没有价值高低之分,只有是否恰如其分的考量。清华美院教授白明的瓷制卷轴装置《墟相·卷轴》和五经萃室展出的古代经卷面对面展出,扩充了有限展览空间,也寓意着经典典籍也是经过火的考验之后才成为了精神传承的重要媒介;常年隐居山林的艺术家唐明修创作的脱胎大漆作品《游方之外》既是山子也是笔筒,有着八千年历史的大漆将一种沉稳凝重的天地之气纳入书房,成就内外的悠游与自在。在这个展厅的结尾处,当代艺术家徐累作品《世界的重屏》与乾隆九年制作的铜镀金三辰仪前后并置,与乾隆时期的《是一是二图》面对面陈列,想象、画面、现实形成三个空间维度,彼此对照,相互穿越,叙述着人类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东方与西方交流、影响、并存的文化投影以及自我迷恋的乾隆对内心深刻的追寻与挖掘。徐累在纪录片“因为书房”中谈到:“当‘流云槎’收到丢勒的一封来信,‘禊赏流觞’倒映出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善本室草图,‘倦勤斋’竹式药栏里折射出博斯的天堂之光,故宫馆藏又一次激活了与世界的想象关系。”
承:正谊明道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二单元“正谊明道”
身处古建群里的传统博物馆的展览通常仅止于室内的展线设计,创作团队所关注的问题多流于“参观者在室内位置流动中产生的感知”,而很少思考“展厅、公共空间、整个场馆建筑之间的呼应”。展览“照见天地心”在这方面取舍有度,做了很有价值的尝试。故宫有着强烈的皇家宫殿的场域特点,尤其是午门正殿东西走向延展,横向而狭长,难以聚拢观众的视线。创作团队便用深灰色的材料将大殿里的红柱子隐去,增加了宣纸制作的背景板,在午门正殿的顶部加了玻璃钢板,既保持了透视感,又避免空旷夺了展场的气息。如果观众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还会对星空般灿烂的凿井啧啧赞叹。
图 | 明代文徵明《猗兰室图卷》
第二单元“正谊明道”是唯一没有当代艺术作品的展厅。为了避免单调、没有起伏变化的展示视觉,创作团队采取对称的方式,在正殿的中间特别陈设两个画轴式的装置,宣纸从顶部从天而落,显得清透恢宏,增加了展场的立体效果,消解了展厅中“修身养性”、“家国情怀”两个单元展品带给观众的沉闷。宣纸上“山光满几”和“搜尽奇峰”的主题提炼不仅与展厅中倪瓒的书法作品《淡室诗轴》(复制品)、石涛的山水画《搜尽奇峰打草稿》(复制品)相应和,也更加标明了创作团队一以贯之的山水精神——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西周天子重器“虢叔旅钟”位于正殿的中心,也成为本次展览的重心,在这里,观众既可以感受到用心的创作团队对于精神位序的空间营造,也可以继续咀嚼品位左右两边的书法作品——一边是崇祯皇帝的御笔行书“思无邪”透露出的清风明月,一边是乾隆皇帝的御笔楷书“明谊正道”深蕴着的浩然正气。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二单元“正谊明道”仰观宇宙展区,右为明末清初石涛山水作品《搜尽奇峰打草稿》。
第二单元“明谊正道”取自《汉书·董仲舒传》:“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儒家学说是中国文人的立身之本。展厅中“修身养性”、“家国情怀”、“仰观宇宙”三个小节也反映了儒家入世担当的次第。文征明的《猗兰室图卷》映射空谷幽兰不忘馨香的洁身自好;倪瓒为友人宗道而作的《淡室诗轴》深藏着淡泊高洁的傲骨——一室之内,仰观天地,便能山光满几;文天祥的“忠忱爱国,愤世疾邪”篇,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篇都在表达中国读书人自古以来兼济家国天下的不悔追求。在这个单元的尾部,北宋郭熙晚年杰作《窠石平远图》、米芾之子南宋米友仁《潇湘奇观图》、明末清初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等几幅中国山水画的扛鼎之作集体亮相,更凸显了中国文人“师法造化,中得心源”的写意精髓。只有当创作者的自由状态达到充分饱和的情况下,艺术的美才能真正体现出来。相信观众在与先贤名作产生心灵共鸣的时刻,一定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精神在被唤醒。
转:结契霜雪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三单元“结契霜雪”
在整个展览中,唯一属于硬链接的当属第三单元的“香雪堂”部分,尽管以多媒体空间的形式出现,整个如梦似幻的氛围还是让整体写意的基调有一点点疏离。在展览“照见天地心”中,有一个灵魂人物始终贯穿始终,这就是被创作团队还原成文人书生的乾隆皇帝弘历。位于殿西暖阁的“香雪堂”便是弘历亲自设计,室内的白石依墙堆砌出云海之景。如果说“三希堂”代表着乾隆作为君主的欣赏品味,那么“香雪堂”更像是弘历作为文人的隐秘空间。第三单元“结契霜雪”便出自弘历的诗句:“奚待结契霜雪里,天然同德声应随。”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三单元“结契霜雪”香雪展区,杨玲摄影。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第三单元“结契霜雪”三友同德展区,左为明代陈继儒《梅花图轴》,中为明代王绂《乔柯竹石图轴》,右为明代沈周的《松石图轴》,杨玲摄影。
走出“香雪堂”,视野豁然明朗,满足了观众先抑后扬的新奇感受。恕笔者直言,刚进入这个单元,内心里有些失望。因为这个单元的审美格调与前两个单元相比有些落差。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这个章节有点像交响乐中的散板乐章,看似气势不雄壮,但是以松、竹、梅、石围合的这个空间将前面单位层层铺垫的精神世界从高远拉回地面,曼淡中散发出松竹梅的清香与傲娇。这种大叙述到小叙述的转换,正体现了文人从明心到澄性的转化——欣于所遇,暂得于己。陶渊明的“心远地自偏”才是大隐于市的智慧支撑。
图 | 当代艺术家白明陶瓷艺术作品《线·释水》
接下来,这个单元以奢侈的空间展现了“雅集唱和”的章节,流水一般的展台上陈列着茶壶、酒具、汉樽、耳杯等品饮器具,形成“曲水流殇”。千古流传的雅集并不是单纯的娱乐,而是将生命交付自然、快然自足、心有所寄、相互激荡的生命状态。当代陶艺家白明作品一组陶瓷作品《线·释水》,以体型硕大的青白纹瓷置入丰富的文物展品之中,单一但却从不重复的青花线条组合出“水”安静深澈的气质,似乎在赞美以柔克刚、不急不厉、上善若水的生命韧性。活出来的“通透鲜活”才是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理想状态。
图 | 当代艺术家刘丹的山水巨作《冯翼惟像》
如果认为展览就在这样舒缓的基调中落幕,那就低估了创作团队的审美追求。“文似看山不喜平”,打破这一平静的是走过“曲水流觞”的当代艺术家刘丹的巨作《冯翼惟像》,这幅作品将所有的山石形象转化为莫可名状的微观幻象,以一种完全不具叙述特质的形式重建一种物象之外的新秩序,似乎要牵引出《兰亭序》行文中透露出来的悲悯:“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图 | 当代艺术家徐冰作品《读图的基因》
而结尾处徐冰的作品《读图的基因》则借用以往“地书”作品的创作模式,运用日常的各种符号将经典“文物”直接进行了“转译”,增加了观众的陌生感。带有科技的含量的触摸屏幕,使得每一位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的观众都可以在与“地书”的互动中参与到作品的展示。这是消解还是创作?是回望历史还是远眺未来?相信每一位观众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合:奇镜记
图 | 当代艺术家张永和作品《奇镜记》
起承转合,是线性艺术创作的基本格律。合,意味着接近尾声,在交响乐中,这个部分一般采取回旋曲式,再次回望主题,或以快板形式直截了当结束,或慢板渐弱,回味悠长。展览“照见天地心”采用当代建筑师张永和的艺术作品《奇镜记》收尾,以一种特殊的合影方式留下观众的印迹,有点类似古代书画作品的题跋。在一个宏阔的叙述之后,尾声竟处理得如此清缈,寂静无声但韵味绵长。
创作之前,艺术家张永和走访了故宫里的倦勤斋,通过一扇玄妙隐秘的镜门,来到一个美轮美奂的室内戏台面前,最迷人当属映衬在戏台周围的通景画,模糊了戏台与观看区域的界限,观众与演员、戏里与戏外之间的界线已不复存在。受到这里视觉陷阱与虚实交幻的启发,张永和创作了《奇镜记》。他用镜子反射两侧的视野,再调整比例关系,把它们纳入统一的视觉尺度里,达到观众和图画里的皇帝“同框”的效果——你甚至可以用手机拍到一张和“雍正皇帝”的合影。这件艺术作品一定不是单纯地满足观众“到此一游”的娱乐目的,而是在延长的这段空间里多一点点静观反思的机会,令观众有更强烈的满足感。
一个精雕细琢的展览,一定不是一级文物的堆砌陈列,也不是单纯地传授知识、展现文明成果,而是要调动各种手段触碰观众情感,引发思考。充分体现对观众个体的尊重,才是展览创作中最大的人文关怀。
图 | 展览“照见天地心”展厅,杨玲摄影。
结语
人是符号的动物,符号便是人的印迹。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说,语言、宗教、艺术等活动不过是人类在建造自己的宇宙,也就是符号的宇宙,正是这样的劳作,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一个人本主义的世界也就诞生了。从这个意义出发,书房可能就是人类符号收藏、记录、生成的策源地。而 “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更是一次值得被当做符号留存在记忆里的展览。它将展览主题、结构、展陈、文案、传播等诸多环节熔铸在一起,每一种关系、每一个层面都像是榫卯结构的某一个构件,相互咬合,才形成了这样一个结实、质密、写意、素朴、磊落、超脱的书房意象,达到神遇而迹化的审美效果。相信每一位看过展览的观众都会在内心重建书房的意义,并从中找到自己文化的根。
作者 | 尹菱
清华大学科学博物馆媒体总监
(除标注照片拍摄者,其余照片均来自故宫博物馆及其数字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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