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起历史景点，很可能，您脑海中的画面是 「青砖黑瓦马头墙，小桥流水近人家」的乌镇，或者是「莫高千窟列鸣沙，崖壁纷披五色霞」里的敦煌壁画，这些历史文化建筑虽然年代久远，但因为其美学风格流传承袭，早已成为你我熟悉的模样。 但是，有一些通俗的传统文化建筑，其过于时代流行的美学却是禁不起长江后浪推前浪。当我们用现今的眼光来看，会感到其粗糙与过时，甚至有点无厘头——好比85岁的新加坡虎豹别墅，其手捧虎标万金油的拟人化老虎，以及在池塘戏水的美人鱼。
▲虎豹别墅其中一景，在池塘戏水的美人鱼（下图）。此处池塘被解释为湖边，呼应虎豹别墅主人胡文虎兄弟的姓氏。从高空俯视，池塘的形状也如同书法体的「胡」字。拟人化老虎手中捧的小罐子，则是胡氏兄弟引以为豪，销售全世界的商品「虎标万金油」（上图）｜图源：平成文旅现场拍摄
这里备受时代挑战的，还不仅是美学风格。想象一下，如果你来到一个地方，处处写满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刻苦耐劳，饮水思源」的教化训诲，还会看到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的王祥，以及「乳姑不怠」里的唐夫人，正在给婆婆哺乳的雕像……这些华夏民族传统的伦理纲常，与当下“脱亚入世”的时尚国际金融中心新加坡多少都有点违和。
这，正是位于新加坡的传奇——虎豹别墅。在这里，你会看到大大小小，总计150组实景模型（dioramas）与超过1000个的雕像，刻画的内容从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白蛇传》到异国风情的自由女神与考拉；从十二生肖到二十四孝；还有弥勒、观音、四面佛，孔子、关公、林则徐……琳琅满目的主题，让人目不暇接。究竟，乱无章法的园区，藏着怎样复杂的过去？这些被批评者称为「辣眼睛」，被欣赏者称之「恶趣味」「怀旧美」的雕像，如何在当前众多的精致网红景点中突围，让年轻人与外国游客趋之若鹜？
▲ 1970农历新年，人潮络绎不绝的虎豹别墅（上图）；2022年的虎豹别墅（下图）。标志性的大门牌楼维护良好，两者风貌相差不大。｜图源：Singapore History Consultants Pte Ltd（下图）、平成文旅现场拍摄虎豹别墅的故事，离不开他的主人：胡文虎与胡文豹。胡文虎出生在1882年的缅甸仰光，上有早逝的长兄胡文龙，下有弟弟胡文豹。他们的父亲是侨居缅甸的中医，在当地经营着「永安堂药行」。胡文虎曾被送回福建老家，接受中国传统私塾教育，胡文豹则是留在缅甸受英国教育，两兄弟一个擅长中文与中国市场，一个则通晓英文，经常在世界考察，两人协力将永安堂经营得有声有色，更研发出「虎标万金油」商品，以低廉的价格，轻便的包装，广谱的疗效，以及强大吸引人的营销手法，成为家喻户晓的标配产品。1923年，胡文虎将永安堂总行迁到新加坡，其业务与工厂则扩及马来西亚、香港、泰国，中国等地，胡文虎不只被称为「万金油大王」，更赢得「东南亚华侨首富」的称誉。
▲ 虎豹别墅中复刻的这台虎头车，说的正是当年胡文虎发挥创意，将车头改装成虎头造型，喇叭大力放送虎吼声，穿街走巷吸引大众目光并免费派发样品的创意营销。｜图源：平成文旅现场拍摄虎豹别墅正是胡文虎送给弟弟的花园豪宅，这里又被称为「万金油花园」 (Tiger Balm Gardens) 。生意头脑精明的胡文虎，在周日与节假日时，会开放别墅，让民众免费来参观，在那个大众娱乐并不发达的年代，没有动物园可去，没电视可看，虎豹别墅里头的各种动物雕像，拟真也好，幻化成神话里的造型也罢，都让人目不转睛，中西兼具的人物塑像，则是最好的文化橱窗，让胡文虎赢得民心。当然，门口牌坊的对联「万水汇归环海银涛收眼底，金樽共赏前山翠黛展蛾眉」，嵌入了「万金」二字，成为「万金油」的文化主张，而园区内的各种道德教化、因果报应的历史故事，成为胡文虎传达个人及企业价值观的要素。 
但现今造访时，您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只见花园，不见豪宅？这是因为二战时，胡氏兄弟离开新加坡避难，日本趁机占领虎豹别墅，把它作为海域航运的观测站。日本战败后，虎豹别墅成为人们发泄对日本人仇恨的对象，被摧残破坏，加上胡文豹因病去世，大受打击的胡文虎决定拆除别墅，全心精力投注在重建花园，亲自指示画师和工匠修复与制作雕像与模型。
进入1960年代，电视机的普及，让许多民众不需出门，就能大饱眼福。百货公司的兴起，则让许多没有空调的景点，相形失色。虽然虎豹别墅在当时仍排得上新加坡热门的旅游景点，但多少已显露老态，雕像也龟裂掉漆，若要重新打点与持续养护，并不容易。胡氏家族决定将虎豹别墅的建筑连同其内的雕塑像，全部无偿捐献给政府。1986年，「国际主题公园（新加坡）公司」从政府招标中取得虎豹别墅的经营权，斥资新币8,000万，仿照当时国际主题乐园的运营策略，将虎豹别墅定位为「世上独一无二的中华传说主题公园」，并改名为「龙之世界」。于是，走进「龙之世界」，原本步行参观的十殿阎罗雕像区，变成被一只巨龙所覆盖，游客们将搭乘游船驶入龙腹，游赏参观。除了缓缓行驶的游船，当然还有让人心跳加速，刺激感爆表的水上过山车、声光效果十足的多媒体表演厅，以及热闹喧腾的现场表演。
▲1990年代，虎豹别墅改名为「龙之世界」，大门口的巨龙十分引人注目（上图）。现今的门口则更接近最早的原貌，是层层堆叠的褐色假山｜图源：平成文旅现场拍摄（下图）
「龙之世界」刚开张时，确实让人耳目一新，但很快就面临挑战：
对价格敏感的本地居民，抱怨新币16元的门票太贵，怀念起以前免费进出虎豹别墅的日子。
外地游客因为大多是团客，各景点停留的时间不长，预计要玩上两三个小时才回本的「龙之世界」，被许多导游搁置一边。
整整五年，「龙之世界」无法盈利。最后决定走回头路，「龙之世界」又改名回「虎豹别墅」，巨龙被移除，人们又可以用步行方式，近距离参观十殿阎罗里内让人又爱又怕的各种地狱酷刑与审判。门票也顺应调降为11元5角。然而种种努力没能赢得居民游客的心，1998年底，虎豹别墅的亏损达新币3,150万元，来年3月决定结束营业，经营权再次退还新加坡旅游局，虎豹别墅再次免费开放。
2015年，虎豹别墅迎来新的管理方，是扎根新加坡本地、多次获得新加坡旅游局与 TripAdvisor大奖肯定的Journeys Pte Ltd（以下简称Journeys）。Journeys的团队由历史学家、研究员、教育专家、艺术创作者等组成，擅长将文化遗产打造成引人入胜、充满故事的景点。根据平成的观察，则认为新团队接手后，有两大举措，成功地让85岁的虎豹别墅老景点，焕发全新的活力与魅力。这两大成功策略分别是：如前提到，虎豹别墅里头有超过150组实景模型（dioramas）1000个雕像，涵盖的主题琳琅满目，往好处看是内容多元，但换个说法，其实就是杂乱无章。加上这些雕像大多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不只本地新加坡华人感到生疏，对国际观光客更充满距离感。所幸，Journeys的团队将园区内的雕塑景点梳理成三条游园动线：
以深入浅出的文案，英文为主中文为辅的方式，解释这些人物或景点背后的故事，即使是免费入园，满满的知识与故事，让人绝不空手而返。
▲虎豹别墅的文宣手册｜图源：Haw Par Villa
▲虎豹别墅的文宣手册｜图源：Haw Par Villa这些文宣的美学风格规划，既延续「虎豹别墅」当年特有的浓墨重彩，又转化为时下流行的恶趣味加小清新，而且，所有文宣物无论线下或在线，都统一使用这类美学风格，达成品牌识别的聚焦。
▲「虎豹别墅」文宣美学风格（图一二）。其FB粉丝团也会呼应时事，将园区实景配上恶搞文字，吸引年轻人目光（图三指的是今年六月，马来西亚一度禁止出口活鸡，新加坡连带受到冲击之事件）｜图源：Haw Par Villa的官方FB二、打造世界第一个「地狱博物馆」
在原“仙俗生死”资源基础上
找到增长的「第二曲线」
园区内除了有讲述胡氏兄弟事迹与虎豹别墅历史的纪念馆，也开拓出了另一条参观支线，那就是在2021年10月开幕的「地狱博物馆」。受疫情影响，开幕后有大半年的时光无法接纳国外观光客的「地狱博物馆」，在今年4月新加坡边境全面开放后，渐渐受到注目，至今已在 Google 评论上默默累积500多笔评论，并达到4.9（满分5）的超高评价，详见文章《地狱不仅“万圣”一种？新加坡新开的“地狱博物馆”更爆款 l 新加坡实地考察》。「地狱博物馆」整合了既有景点如十殿阎罗、佛道教雕像、因果报应镜等，加上全新打造的4大室内展区，组成10站式的内容。「地狱博物馆」的独到之处，是尽可能从日常视角切入，既不装神弄鬼，也非轻描淡写，而是还原真实场景、扎根文化考证、提供梳理清晰的文字／现场专人解说，让参观者能深度掌握知识性的内容，同时带走具有冲击感的体验。
▲「地狱博物馆」室内外展区｜图源：平成文旅现场拍摄、Haw Par Villa的官方FB（下图）「地狱博物馆」不只打响话题，对虎豹别墅更有重要的辅助功能。有室内展区且收门票的「地狱博物馆」，与几乎全是室外景点、没收门票的虎豹别墅互补。而聚焦死后世界的路线，也与胡氏兄弟／别墅过往的历史路线做出区隔，能够打动到对禁忌话题更有兴趣的年轻人，以及对异国丧葬文化与死后世界观感到好奇的外国人，进而在这条品牌的第二曲线上延伸，如疫情前举办过的Día de Muertos Fiesta（墨西哥亡灵节），有跨文化的交流，有音乐表演，有特色餐点，从白天到夜晚活动不停歇，让85岁的老景点，变成最潮的娱乐打卡点。
一瓶“虎标”万金油
三地奇葩“虎豹”别墅
五千年的中华民间通俗文化坚守者
华人商业的文化传奇
这个以5000年中华民间通俗文化打底的虎豹别墅，如同一位身穿旗袍的中国老妇人，摇着小舢板离开了祖国文化老巢，在异国恪守着故乡的传统，却也不失稀奇的张大眼睛，一点一滴一器一物收集着他乡的各种西洋小流行。今天，胡文虎的“不忘根本”文化梦依然盛放，甚至超越了那一瓶小小的“虎标万金油”。
▲虎标万金油宣传广告｜图源：网络
随着华人苦工走遍世界，胡文虎的事业版图也横跨中国、东南亚，鼎盛期可以说有华人的地方，都有“虎标万金油”。不仅“虎标万金油”风行世界，虎豹别墅也随着他的事业布局，建成了三座，分别位在上文介绍的新加坡，老家福建省永定区中川村，以及香港。
最早兴建的是位在香港岛的虎豹别墅。建成于1935年，面积达五十多万平方米。依山而建的宫殿式房屋，高44米共7层的「虎塔」，还有描绘「十八层地狱」的墙壁浮雕，和新加坡的虎豹别墅有诸多相似之处。
▲香港虎豹别墅的旧照｜图源：网络
1954年胡文虎病逝后，后人把部分地段出售，又拆除万金油花园，出售土地兴建私宅。所幸别墅主体部分捐赠给政府，经过多年等待与酝酿，终于在2013年，胡文虎慈善基金投得活化项目，别墅摇身一变成为虎豹乐团音乐学院。别墅本身中西合璧的内装，加上挑高的格局，作为音乐表演场地，最适合不过。
▲香港虎豹别墅的现况｜图源：网络
位在福建的虎豹别墅则建于1946年。也是中西合璧的风格，但整体上装潢较为古朴素雅。里头隔出二十多间展览室，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回顾胡文虎作为爱国侨领、世界万金油大王、报业大王、国际大慈善家的生平故事。其目前也被褔建省人民政府列为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免费让民众参观。
综观说来，新加坡虎豹别墅「身世」最为坎坷，是本地大众娱乐景点的缩年史与见证者。但也就这么一个地方，不变装，不滤镜，不网红，成为远离传统的年轻人说不清，道不明，又觉得血液里有那么一点跃动的地方。而最新一任的管理方接手后，更走出与香港、福建两地完全不同的定位，成为真正对所有人开放，也真正受到大众喜爱的人气场所。这，应该是胡文虎最乐见的结局吧！
向您致敬，实业家胡文虎先生！你的“虎标万金油”与“虎豹别墅”文旅IP，是中国海外第一代企业家留给后代中国人最好的礼物。“虎标万金油”也许会随着苦力华人的时代结束而退居市场，但“虎豹别墅”文旅IP所传递的“不忘根本”的价值观，会超越时空，深深刻入华人血脉中。
1.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及设计图片，我方非相关图片的原创作者，所有转载的图片、音频、视频文件等知识产权归该权利人所有，我方不对相关图片内容享有任何权利。2.因技术能力有限无法查得来源而无法直接与版权人联系授权事宜若转载可能存在引用不当或版权争议，请相关权利方及时通知我们，以便我方迅速采取适当行为（如及时删除、敬付稿酬、澄清声明等形式），避免给双方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https://img.d-arts.cn/grab_img/cd6166bcc2cde7aeadf99d6ce38657d01705456819.jpeg?x-oss-process=image/auto-orient,1/interlace,1/resize,m_fill,w_99,h_56/quality,Q_90/format,jpg "魔都未来的七大世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