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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亚当斯亚洲首展:压抑之外,黑人艺术的更多可能

原创 2022-11-13



第 一眼的喜悦,被第二眼的不安冲淡。德里克·亚当斯(Derrick Adams)色彩明艳的肖像绘画,在欢愉的氛围中,让观众不禁感知到熟悉与陌生交织的不明情绪。他说自己所描绘的黑人世界,是“为视觉图书馆贡献素材”;制造幽默、风趣、享乐的“黑人娱乐”(black leisure)的图像,是平衡充斥着压迫和不堪的主旋律的重要手段。“我作为艺术家看到的许多黑人图像都是非常压抑和压迫的。这些图像非常重要,人们应该了解,艺术家也应该去画,但是我也认为平衡黑人视觉图像的语言同样重要。我希望能够说明,除了主流媒体上的描绘以外,黑人体验是多样化的。真实的世界是一个视角观察不完的。”他说。

艺术家德里克·亚当斯。摄影:John Berens

近日,厉蔚阁香港空间揭幕了德里克·亚当斯亚洲首场个展“佳境”(Sweet Spot),展示了七幅绘画新作,以其始于2020年独具风格的“电影绘画”(Motion Picture Paintings)系列,展开对黑人经验文化意象的进一步探讨。亚当斯1970年出生于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现居于纽约布鲁克林,在绘画、雕塑、摄影、影像等多个媒介均有涉猎。在这场展览中,亚当斯利用色彩鲜艳的绘画,将人像置于元素各异的非常态环境,在愉悦的氛围感中制造疑问和矛盾,同时邀请观众进入讨论的中心,从丰沛而扁平的视觉符号中汲取讯息。

德里克·亚当斯“佳境”展览现场,厉蔚阁香港空间,2022图片:厉蔚阁,摄影:Ivan Chan

在这些图像中,亚当斯思考着有关电影,以及我们作为个人在某种“电影现实”(cinematic reality)中生存与生活的现象。无法脱离媒体而生活的人类,从媒体吸收知识和信息,又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媒体的指涉——在人们通话的工具变成1200万像素高清摄像机的当下,社会仿佛被无数监视器所包围,也因此人人都处在某种被观察或幻想被观察的状态中。无论是主动扮演还是被动被识别为扮演者,人们有了影视作品中的化身。也许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女被指定为某位明星的对应“平替”,幽默感被放大为生活中的脱口秀,亲密关系被浪漫电影中的人物对象所评判审视……亚当斯点明生活与影视的重叠与矛盾,通过“电影绘画”将观者唤入其视角,观看黑人特质(Blackness)超越刻板印象的表现形式。

德里克·亚当斯“佳境”展览现场,厉蔚阁香港空间,2022图片:厉蔚阁,摄影:Ivan Chan

展览中的双人肖像画《艺术进行时》(Arting, 2022)以明显的文字标语“我心中的艺术”(Art on My Mind)向文化评论家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的著作《我心中的艺术:视觉政治》(Art on My Mind: Visual Politics)致敬。胡克斯于2021年12月去世,艺术家便以这种方式纪念这位重要作家。画面中的两位女性原型来自亚当斯伦敦展览的开幕式,这两位女性分开拍摄的照片在《艺术进行时》中以并肩的形象出现。亚当斯将当时照片拍摄时的展览中的大尺幅肖像《风格变奏曲》(Style Variations)变幻为新作品的背景,从而改动其现实元素,重造了新的透视思路。

德里克·亚当斯,《艺术进行时》,2022,丙烯木板,画作137.2 x 137.2 厘米,带框139.7 x 139.7 厘米 © 德里克·亚当斯。图片:厉蔚阁

在《总之,你必须在场》(You Just Had to Be There, 2022)中,画面上的舞台明显刚刚结束了精彩的演出,其中两个主角穿着星星形状的戏服,上方写着“全剧终”(The End)的字样。快乐和掌声几乎溢出画面,然而意指结尾的文字和明显不舒适的服装,以及无法得知的神秘表演内容(观众只得以看见最后的谢幕瞬间),都让画面透露出悲伤的隐喻。“就算我试图让我的图像显得只是有趣,它也无法仅仅是有趣而已。”亚当斯说,他的作品在幽默的部分以外难以不存留严肃的底色,扁平的几何构造却难掩多种情绪的层次。“世界上有很多严肃的事情正在发生,我是一个严肃的人,我总是试图让我的作品显得有趣一些,这种‘试图’是显性的。”

德里克·亚当斯,《总之,你必须在场》,2022,丙烯木板,243.8 x 182.9 厘米 © 德里克·亚当斯图片:厉蔚阁

正值亚当斯亚洲首展开幕之际,我们与艺术家聊了聊他的在展作品,探索黑人图像的思索,以及他为明星大厨的新餐厅设计艺术装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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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亚当斯

艺术家德里克·亚当斯。摄影:Christopher Garcia Valle

Q:恭喜你在亚洲的首场个展开幕!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正在展出的作品,以及它们与你之前的创作有何不同?
A:首先,我很开心有机会能够在亚洲展出我的作品,厉蔚阁的画廊项目令人兴奋!我大约一年前开始创作展览中这些“电影绘画”系列作品。画作中融入了我的思考,有关我们作为个人在某种“电影现实”中生存与生活的现象,以及我们是如何与平时所观看的影视作品相关联的。持续暴露在电视和其他媒体中,既令人兴奋、具有娱乐性,也可以是一件很复杂的社会议题。
Q:你所讲的“电影现实”意味着什么?
A:现实生活中的许多际遇和行为都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影视作品中的人物、场景,或者音乐。我们与现实的关系,和媒体对我们的思想造成的印象,是息息相关的。
人类的生活方式已经跟我们想要被观察的方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现在到处都有摄像头和照相机,我们随时都会注意到自己处在某种被观察的环境中。所以,我一开始考虑“电影绘画”系列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我周围日常环境中的人物,去思索他们是如何影响我的创作的。另外,我也察觉他们某种程度上会与电视电影中的人物相互重叠。作为艺术家,我对于把这种体验转移到能够暗示影视体验的绘画媒介当中很感兴趣。

德里克·亚当斯“佳境”展览现场,厉蔚阁香港空间,2022图片:厉蔚阁,摄影:Ivan Chan

Q:你能否挑选一件展览中的作品,跟我们讲一讲创作背后的故事以及其灵感来源?
A:我很喜欢在展的一件作品《总之,你必须在场》,画面中的舞台上有两个人物穿着金色与银色星星的戏服,上方写着“全剧终”的字样。我想要描绘一种舞台表演的氛围,同时造成一种从四方结构的屏幕中观看舞台表演的影视体验,像是电影中的场景。画面中浓郁的红色调和金属色调,包括幕布的材质、重复的曲线图案都让我很喜欢。
Q:《总之,你必须在场》也是一个很合适的标题!
A:对,这句话经常用在描述你特别喜欢的表演,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创作这幅画时,想要捕捉主角刚好表演结束的瞬间。作为绘画的观众,你是看不到他们表演的内容的,只能去想象这之前他们有怎样精彩的表现。我为这件作品选择的尺幅让其中的人物几乎与真人相似,想要借此创造一种真实、物理的娱乐感受——一种直接的感受。

德里克·亚当斯“佳境”展览现场,厉蔚阁香港空间,2022图片:厉蔚阁,摄影:Ivan Chan

Q:虽然这幅画面似乎是充满娱乐性的,但是这些束身的衣物和“The End”字样,似乎让它变得有些悲凉,画面多了许多层次的情绪。
A:我的作品总是有很多层次,有幽默的部分,也有严肃的底色。由于语言差异和个人及群体体验的不同,每种文化都有描述娱乐、趣味、快乐和悲伤的不同的方式。就算我试图让我的图像显得只是有趣,它也无法仅仅是有趣而已。世界上有很多严肃的事情正在发生,我是一个严肃的人,我总是试图让我的作品显得有趣一些,但这种“试图”是显性的。
Q:另外一幅作品也给了我类似的感觉,《环颈拥抱我》(Hug Me Around My Neck, 2022)描绘了很快乐的场景但同时又有些诡异。你能否展开讲一下这幅作品?
A:这幅作品的原型是我侄子的一张照片。他当时去游乐场玩,他爸爸让他和穿着卡通人物套装的人合影留念。我个人觉得,一个巨大的卡通人物和一个小孩的这张合影有点奇怪。有机会讨论人们去游乐园的不同感受——在快乐以外,也有感到尴尬或者不适的时候——这让我觉得很有趣。比如我就觉得穿着卡通人物套装的人很诡异,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然后你要去拥抱他,跟他合影。但你平时不可能去随便触碰一个陌生人。这个人穿上卡通套装之后,你就感觉可以跟他亲密接触了。正是这个思考让我想要画下这张照片,但同时我也利用想象和“电影绘画”的概念改变了图像的背景元素。

德里克·亚当斯,《环颈拥抱我》,2022,丙烯木板,画作182.9 x 121.9 厘米,带框185.1 x 123.2 厘米 © 德里克·亚当斯图片:厉蔚阁

Q:你在另外一次采访中提到过社区对你个人的存在来讲是极为重要的,超越了对艺术实践的探讨。你认为这种社群的概念如何给你的作品带来注解和影响?尤其是对这一系列作品有何影响?
A:我在我的社区里一直都很活跃,我的社区是非常多元化的,有各式各样不同经历的男女老少。我将这些对话和关系作为我创作的主题,把他们的个人经历当作我绘画的图像素材,让观众得以体验混合情绪的感受。
这场展览中的有些画的图像完全出自我的想象,比如《总之,你必须在场》就没有用任何照片参照。我的绘画虽然是视觉性的,但是来源是我和自己周围的亲人朋友等的交流对话,讨论他们的家庭或者个人经历。我喜欢去考虑周围人们的经历如何与影视作品相关联,如何去用我认为和真实生活相关的影视历史去画画。
Q:你为什么觉得描绘“黑人娱乐”对你而言很重要?
A:我去描绘幽默、轻快、娱乐图像的动力主要是来自于,我作为艺术家看到的许多黑人图像都是非常压抑和压迫的。这些图像非常重要,人们应该了解,艺术家也应该去画,但是我认为平衡黑人视觉图像的语言同样重要。我希望能够说明,除了主流媒体上的描绘以外,黑人体验是多样化的。所以我作为艺术家,想要创作更多不同的画面,给观众更多选择和角度去思考,黑人体验有哪些不同的调性和情绪。

德里克·亚当斯,《表姐妹》,2022,丙烯木板,画作152.4 x 152.4 厘米,带框153.7 x 153.7 厘米 © 德里克·亚当斯图片:厉蔚阁

Q:就像给更大的一个“视觉图书馆”贡献素材一样……
A:是的。我认为拓宽看待事物的方法非常重要。当政治和种族问题亟待解决之时,这些黑人休息、享乐的瞬间也是非常重要的图像。
Q:你画了非常多的肖像绘画,无论是虚构还是真实人物。肖像画对于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A:我喜欢画肖像的一个原因是,它自带某种程度的直接性。当观众看到一幅肖像画时,立即就能理解和感受其中的人性。所以我一直在寻求以风格和趣味表现人像的新方法。我会以不同的方式去排列和组合人物,有时候我的人物几乎是几何图形拼成、立体主义风格的。我创作这些作品时,会以抽象的思路去思考人像画的意义——一般都是从很熟悉的图像开始,然后我开始解剖、重叠、混合,试图达到让观众可以得到多种解读的结果。
Q:《艺术进行时》(Arting, 2022)这件作品似乎就是完美的例证,人物形象几乎是抽象化的立体图形,两位女士背后还有另一个被遮挡的肖像。这几乎就像是一本书的封面——我们知道这件作品是你向文化评论家贝尔·胡克斯的著作《我心中的艺术:视觉政治》致敬。
A:我在2020年在伦敦画廊开幕式上遇到的这幅画中两位女士的原型。我看到她们的时候,立刻就知道我想要画她们,但是没想好怎么画,所以等到2021年我才开始着手创作。创作时,我寻求不直接照搬照片中情景的表达方式,对照照片发现,她们背后刚好是我当时展出的大尺幅肖像《风格变奏曲》(Style Variations),绘画中的人脸因此变成了新作品的背景。标题“Arting”指涉人们说自己出去玩去欣赏艺术时的“I'm arting”的打趣表达方法。

德里克·亚当斯“佳境”展览现场,厉蔚阁香港空间,2022图片:厉蔚阁,摄影:Ivan Chan

Q:虽然这次展览中只有绘画,但是你在许多媒介进行实践,包括摄影、影像、表演等等。这些不同媒介是如何影响彼此的?
A:对我来说,肖像画、摄影、影片都是非常不同的输出方式,有各自特定的创作语言。我用各式媒介创作,是为了进行不同的对话。有时即便是相同主题的对话,新的媒介也会带来新的角度。比如观众可以围绕雕塑走动,将它视作一件物理实体,那么你与它的关联必定是与挂在墙上的作品不同的。我选择不同的载体是为了将我的想法“伪装”在媒介中。
Q:你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一件作品的始末吗?从构思、发展到完成的过程。
A:我一般创作速度比较慢。我会从素描开始,然后绘制人物,最后再构建环境。我一般先把概念、轮廓和色彩搭配确定下来,其后画作便进入填色的程序。我会一直往画面中增添元素直到无法再下手为止。到一个临界点,我感觉自己已经在这个画面中讲完了我所讲的,表达了我所想表达的,那么这件作品也就完成了。是时候走开,让观众来理解作品了。

德里克·亚当斯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工作室中,2022。图片:Courtesy LGDR,摄影:John Berens

Q:你在哪一步决定一幅绘画作品的色彩?
A:完成全部的素描之后。我会先构思人物和环境的元素,然后思考什么样的颜色系统能够传达我希望这件绘画所具有的情绪和调性。我不会给我的画面任何限制,什么都可以出现在其中。比如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不能这么做”,但我就偏要这么做。有些时候我会在一切都看似完成的时候加入某些元素,作品只有在我觉得“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做了”的情况下,才会离开我的工作室。
Q:你有没有遇到过需要去掉其中某些元素的时候?
A:从来没有过。我创作的过程足够慢,所以不会有这种情况。我会非常具有目的性地改动图像,在下笔之前思考很多。我在下笔画一个人物时,我不仅要想构图,还要想用什么形状组合、各自放置在哪里。当我决定色调时也是如此,会比对很多颜色组合,确定想要用哪些颜色后才下笔。我的创作过程是由很多计划引领的。
Q:你完成一件作品最长花了多长时间?
A:一年,一年半吧。这件作品还在我的工作室里。我并不是每天都在画它,但是我觉得它得要时间去决定它需要什么。我的作品有许多都会在工作室停留很长的时间,因为我画画的过程有点像在下棋,很多等待和思考。我也许在重新回归一幅画之前会需要旅行、出门散步、跟朋友对话等等,然后从我跟某个人的对话中重新得到灵感和动力。我的工作室里一般同时会有10到20件作品,大部分时间都会逐渐一起成形。

德里克·亚当斯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工作室中,2022。图片:Courtesy LGDR,摄影:John Berens

Q: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有什么想要和我们分享的未来计划吗?
A:最近在忙厉蔚阁香港的展览,以及2023年即将在纽约FLAG艺术基金会开幕的展览——那场展览会包括我的“电影绘画”系列其他的作品。我也有一些其他的委任项目在做,其中我很兴奋的一个是我和明星大厨马库斯·萨缪尔森(Marcus Samuelsson)为他的新餐厅Hav & Mar做的环境设计和艺术装置。我为他的餐厅设计了美人鱼主题的作品,有一些墙面雕塑以及拼贴作品,将会是餐厅的永久收藏展示。
Q:你觉得自己为展览创作和与餐厅或品牌合作的经历有何不同?
A:我很喜欢我的作品在餐厅和其他公众场馆展示,因为那里的观众也许永远不会进入画廊看艺术作品。我喜欢艺术品存在于我们家里、厨房里、餐厅里的状态,就像我的藏家买回家挂起来一样。但很多人没有机会这样收藏艺术,所以我很希望能把艺术品放在大家可以享受美食的地方,和我的朋友马库斯·萨缪尔森合作就是这样的难得机会。

文丨Georgina 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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