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极简主义的代表艺术家夏纳·霍维兹（Channa Horwitz）被她的女儿Ellen Davis用了十几个形容词来形容——活泼、敏感、善良、体贴、慷慨、深情、慈爱、正直……像所有人一样历经着生活中的平衡与失衡，持续抱有学习与成长的意愿，对自己的事业抱有自信与骄傲，但也缺乏安全感。“她很有人情味，很真实，非常真实，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很爱她。”

从这些描述里，我们能看到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很棒的母亲，却很难看出这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其实很棒的艺术家。事实上，生于1932年的夏纳·霍维兹被认可成为“很棒的艺术家”是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才发生的事。在此之前，她已在默默无闻的状态下创作了几十年。

夏纳·霍维兹《Rhythm of Lines》，1993，金箔、乙烯基涂料、帆布，91.4 x 121.9 cm，©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她（夏纳·霍维兹）每天都努力工作，全身心投入，也是一位非常称职的母亲，从不错过陪伴孩子们的机会。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友善、值得信赖的朋友。她通常会在黎明时分醒来，一直工作到午餐时间。和朋友们一起吃完午饭后，再继续回去工作。”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非常称职的母亲”，作品是严谨与完整地遵循规则的线条、矩形和色块的排列组合。

艺术家夏纳·霍维兹，©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霍维兹1950年代初期在加州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学习平面设计；后又转向艺术创作，1972年，她毕业于加州艺术学院并获艺术学士学位。从学校毕业后，她开始抛弃自己学过的一套规则，依据自己制定的规则作画。在早期作品系列《Language Series》（语言系列）中，霍维兹将8个图形符号在带有网格的纸上进行组合，以此形成重复的图案及不同数量的图形分组。

霍维兹于1960年代晚期创作了《Sonakinatography》(声动符号) ，意为 "声音、运动、符号" ，艺术家则探索了描绘动态和时间的方法，采用了一种符号系统，以视觉跟踪运动与时间，尝试在二维平面之上勾勒四维空间。

“我设计了一个能让我直观地看到时间的系统，把这种创作看成是一种能够以不同方式解读的共同语言。”

“夏纳·霍维兹”个展现场图，里森画廊，上海，2022年9月3日至10月22日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Alessandro Wang拍摄

她将原始系统拓展并多样化为新的序列，每一组新的作品都由先前系列的深入研究与进一步的自然发展，从而创作了诸如《Variations and Inversion on a Rhythm》、《Canon》、《Moiré》、《Rhythm of Lines》等系列作品。

夏纳·霍维兹《Moiré Design - Rhythm of Line ll Series》，约1992，酪酸涂料、金箔、纸张，27.6 x 35.2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当时霍维兹的创作方法，与她的挚友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等同辈观念艺术家的实践有相似之处，但她并未得到充分认可。

1968年，夏纳·霍维兹向洛杉矶郡立美术馆(LACMA) 的群展“Art and Technology”提交了一份名为“悬浮在空间中的移动垂直光束” (Suspension of Vertical Beams Moving in Space) 的展览提案。艺术家在提案中设想了一件带有八根移动光束的雕塑，通过磁力悬浮在空中，根据不同的光线强度依次被点亮。

夏纳·霍维兹《8-4-1》，2004，酪酸涂料、金箔、白色纸板，17.8 x 22.9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夏纳·霍维兹《"Moiré on Red” - Rhythm of Line ll Series》，1992，酪酸涂料、金箔、纸张，27.9 x 38.1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当时的艺术届存在的性别歧视，令身为女性的霍维兹无法入选此次展览，她的这件雕塑作品也从未问世。洛杉矶郡立美术馆在展览作品册中收录了霍维兹的提案，却拒绝让她出现在展览作品册的封面之上。这一决定使得展览作品册封面刊登了清一色的男性艺术家，而霍维兹也成为了唯一一位被收录在册但没有出现在封面的艺术家。

这一事件令此次展览刻意忽略女性艺术家的问题彻底发酵，在洛杉矶艺术界引发了一场女权主义运动，展览因此受到了多方批评。虽然霍维兹的提案未能实现，但她却借此机会构建了一种以数字8为刻度的艺术体系，运用图表描绘光束的运动轨迹。

夏纳·霍维兹《Moire Canon Eleven》， 1984，酪酸涂料、聚酯薄膜，50.8 x 50.8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夏纳·霍维兹《Moire Canon Eleven》， 1984，酪酸涂料、聚酯薄膜，53.3 x 53.3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据她的女儿回忆：“我们还小的时候，她不得不‘忙里偷闲’地去找时间工作——可能是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或者是深夜里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她喜欢独处，对自己工作的商业部分和能快速获取更多目光的社交活动不太在意，否则她会比现在更早‘出名’。直到她去世的前几年，她为自己在艺术界被漠视而感到难过，她渴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当她的名气开始越来越大，艺术界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虽然她很高兴，但这也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她说：‘要小心那些你渴望得到的东西。’”

荣誉来得太迟，但终究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艺术家也曾表示，当外界对她的聚焦相对少的时候，她也拥有更多创作的自由。

夏纳·霍维兹《Moiré》，约1984，酪酸涂料、金箔、聚酯薄膜，15.2 x 5.2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夏纳·霍维兹《Moiré》， 约1984，酪酸涂料、金箔、上色聚酯薄膜，35.6 x 27.9 cm，©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回想过去，在夏纳·霍维兹生活的环境中，许多女性被情感、家务琐事、毒品和抗抑郁药所束缚，而“孩子们被看到了，却从没有被倾听”，但作为女儿的Ellen Davis却与夏纳·霍维兹有过很多亲密时光，从小就看着母亲画画，屋子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各种彩色铅笔、钢笔、颜料、木炭对她来说有种神奇的诱惑力。

夏纳·霍维兹工作室, 洛杉矶_2019  ©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当Ellen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霍维兹就已历经抽象表现主义阶段，开始画硬边抽象画，用严格的规则限制自己。“我记得她经常使用调色板刀，还记得她画拼贴和蜡笔画，还有蚀刻铜板。她与她的画作、画笔调色板刀和画布建立了很好的协作和关联”，Ellen对画室里的一切很着迷，尤其是霍维兹调和颜料作画的时候。

“她的审美和主题有时会挑战我，让我扩展自己的感知能力，扩充我的自由边界，让我更有创造力去超越以前所做事情的界限。我一直是我母亲作品的忠实粉丝，在家里摆放了很多她的作品，我越来越欣赏她的作品。”

母女两个人对艺术创作都很有兴趣，经常对此进行深度探讨。霍维兹从未深入学习过数学，但她有很多朋友是工程师、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他们会从霍维兹的画作中看到某些规则的呈现，虽然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些规则。一个甚至无法理清银行账户的数字“小白”画一些严格秩序的画作，听上去是件很讽刺的事。但霍维兹最终接纳了这种讽刺意味。

夏纳·霍维兹工作室, 洛杉矶_2019  ©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在霍维兹成名之后，越来越忙碌，不得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工作时间，家人和朋友也尽量想让她专心创作，但这反倒让她更为紧张。她深爱着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她曾经说过：“如果我的家人让我放弃我的艺术，我就会放弃我的家庭。但是如果我的艺术让我放弃家庭，我就会放弃我的艺术。”

互联网时代下的计算机艺术大行其道，但如果把霍维兹的作品与计算机艺术相提并论的话，她却会很不乐意。她是一个时代的逆行者，即便年事已高，但坚持用自己的手操控画笔勾勒出头脑中的概念，这是她属于她创作的一部分，是比计算机艺术更有质感的呈现方式，是在这个时代的另一种浪漫。

夏纳·霍维兹，© 夏纳·霍维兹遗赠，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当我们允许自己探索、发现、与未知事物共舞时，就会超越‘先入为主’的偏见。这使我们可以突破所有限制，突破自己的惯性。但会有很多固有的其他选择压倒一个创造性的过程，我们要利用自己的洞察力与知识，允许这种创造性的发生。这时，意识就会自然地走向它对本质的自我认知。对我来说，艺术意义重大，它提供了另一种感知我们周遭世界的方式，艺术家们愿意把自己奉献给超越常规的事物，即便他们跳入常规，也会提出更深层次的问题。牺牲了广度，夏纳·霍维兹可以探索得更为深入。”Ellen Davis这样说道。她现在是夏纳·霍维兹艺术作品的负责人，母亲的画作与精神遗产成为惠及她一生的东西。

艺术商业编辑部

编辑、文：Lynn

图片：Channa Horwitz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