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韵奇Claire，现居香港，主要从事当代艺术写作，加密艺术投资与研究；AsyncArt中国顾问、加密艺术策展DAO成员。文章发表于多家艺术文化类媒体。

“我一直想当艺术家，但我无法亲手画出任何创作……直到我开始对视觉输出进行编程，并从中感到愉悦。我意识到，我其实不必非要知道怎么用油画刷，也可以创造出一些至少我觉得酷的东西。”

——Erick Calderon（Snowfro）

Art Blocks创始人

如果说近期受市场波动影响最大的PFP头像类NFT更像是融合web2与web3的社交价值与传播学实验、而大多数从既有的当代艺术作品中转化的NFT更像是对数字确权技术的应用，那么，生成艺术则是艺术历史与未来的编织、共生与进化。

早在Crypto Punks或是Rare Pepe等如今已成为精神符号的元祖级NFT被纪录在区块上之前，自二十世纪下半叶起，生成艺术就已经在当代艺术的发展史中留下足迹。在已有的艺术系统框架下解释，全部或部分地使用具有自治性的系统进行的创作，便可囊括于广义的生成艺术范围。

1968年，由罗伯特·劳申伯格与工程师比利·克鲁佛等人创立了E.A.T——Experiments in Art and Technology，这是一个致力于在科技与艺术的交叉领域展开实践的非营利组织。1969年艺术家、学者索尼娅·谢里丹（Sonia Sheridan）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任教期间，创立了Generative Systems生成系统项目，用电子成像、频率发生器、生物反馈系统、当时体积庞大如房间般的计算机等科学仪器，进行图像的处理与生成方法的实验。1983年，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的Electra艺术与技术展览中，谢里丹展示了第一款艺术家图像处理与生成软件。

从概念性而言，生成艺术的核心——计算系统的自治性与参与程度，亦可纳入于当代艺术的主体性讨论之中。UCLA多媒体设计艺术教授、软件艺术家Casey Reas专为艺术家打造了开源、免费的编程语言环境Processing，他认为生成艺术的源头不仅仅是“艺术家使用计算机的历史”，而更接近让·阿尔普与马塞尔·杜尚的开放性观念、阿兰·卡普洛与约翰·凯奇的行为艺术与表演、小野洋子与乌力波的语言实验、约瑟夫·科苏斯与索尔·列维特的概念性艺术——“生成艺术需要更多地依靠它的概念的起源，来发挥它在整合声音、运动、变化等多个方面的潜力。”

区块链上的生成艺术

如今，区块链上的加密生成艺术，则更强调算法的自主性、交互性和生成的过程。

2019年，Crypto Punks的创始团队Larva Labs发布了Autoglyphs系列，这是以太坊上第一个完全在链上生成的艺术。当时，任何人只要支付0.2ETH（折合35美元）捐赠给支持清洁能源慈善机构350.org，就可以生成一个自己的Autoglyph。Autoglyphs的算法生成、创造及确立NFT所有权的方式是完全基于链上且完全独立、自治的——也就是说，与绝大多数的PFP小图片不同，它的生成的字形构成的视觉艺术形式也包括在智能合约之内，是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区块链上的艺术”。

2020年， Erick Calderon创建了生成艺术的策展性平台Art Blocks。他亦化名为Snowfro，在平台上发布自己的创作。Art Blocks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以代码编程作为媒介的艺术家，并成为了20至21年间艺术类NFT的独角兽，长时间占据Open Sea艺术类排名第一（根据各统计平台分类方法的不同，以BAYC为代表的PFP类NFT和艺术类NFT会被分开统计）。2021年，Art Blocks累计交易额逾十亿美金，相应的艺术家版税收入亦超过了2500万美金。

相比于其他NFT平台，艺术家的申请与审核加入Art Blocks的门槛颇高。艺术家必须反复精密地调整自己的算法，以保证用户铸造时生成的图像的整体水平，并结合加密艺术“稀有度”的改变，确保在随机生成的同时，视觉美观度与更稀有的哈希值的对应相关性在可控范围。平台上的作品被划为由艺术家及从业者构成的组委会评选的“Curated策展类”、入选艺术家可自由挥洒创意的“Playground乐园类”、以及快速申请即可体验平台功能的“Factory工厂类”三大板块。如此，艺术作品的质量、藏家预期与平台整体水平得到了平衡。

在Art Blocks上，藏家所选择的不是某个最终视觉图像，而是选择收藏一套算法生成的过程——铸造的NFT，则是这个算法的视觉实现。藏家选择喜欢的风格并付费，在发出铸造指令时，触发算法创建随机生成的内容，并发送到藏家的账户。

大名鼎鼎的Pak的《Merge》《X》《Clocks》等系列，亦属于链上可交互的生成艺术的范畴。如今，AI算法下的生成式对抗网络（GAN）算法分支，是颇受艺术家青睐的一大趋势。该算法利用生成模型和判别模型两个模块的互相博弈与深度学习，保证了输出效果的质量，代表艺术家有宋婷、Mario Klingemann、Helena Sarin等。另一主流算法Prompt Engneering（提示工程，输入文字产出图片的AI算法）最近随着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对公众开放的AI“自助”绘画平台而大火。由Mario Klingemann于去年打造的艺术创作的DAO组织Botto亦采用了此算法。这个DAO社区内$Botto代币的持有者可以票选AI所生成的作品，每周从AI生成的350幅画作中择优铸造成NFT拍卖，其收益则保证了代币的稳定性和社区创作的可持续性。

在本系列的往期中介绍了Tezos，一个以环保及艺术生态为特色的公链。Tezos以生成艺术类NFT走近公共视野，其上的早期加密艺术平台Hic Et Nunc（HEN，名字出自拉丁语：此时此地）功不可没。HEN在成名后不久便由于创始人的个人决定关站，万幸的是，由于区块链的去中心化永久记录的特性，HEN上的种种资产、内容并未消失，而是以或映射或分叉的状态分散到新平台之上，例如objkt、Teia、Versum、akaswap等。因此，相比于以太坊上的NFT交易平台，同根同源的它们互相之间的竞争性较弱，反而是互相扶持、协作，社区氛围浓厚。如公益自治组织FAB DAO的创始人、加密策展人黄豆泥所言，“在web3的乐园中，园丁来去并不会抹去一座花园”。

Tezos吸引了许多自发性的公益、慈善及非营利组织。Tezos上的作品普遍标价较低、以生成及演算艺术为主，与以太坊上的更结构化的NFT项目方风格大为不同，更像是新媒体及数字艺术家开展实验的乐园。Tezos上常有支持艺术家的评选征集与奖金，例如Akaswap的若水NFT艺术奖及繁星计划，与台湾公益艺术类社区FAB DAO合作，为第一次发NFT的艺术家提供2 xtz（xtz为Tezos链的代币）启动资金，并为学生额外多提供0.5 xtz，助力艺术家迈入加密世界。今年五月,Tezos基金会亦宣布启动100万英镑的基金，推动亚非艺术家在Tezos上发布NFT。

Tezos生态中的社区充满了自由、开放、去中心化的氛围，以Teia为例，目前该社区是Tezos链上的一个由志愿者运营、社区共有的非营利组织。Teia项目完全开源，由社区成员一起共建和改进，并为艺术家提供从如何注册钱包、如何安全地交换收集NFT，到铸币、进阶协议与编程工具、智能合约等全方位的链上技术支持。在以Teia为代表的tezos社区中，这种情形非常普遍：艺术家同时也是平台创始人、工程师、技术支持、藏家、策展人、评论家等等。这些身份彼此重叠与融合，与单向的策展-观看的惯常艺术系统和模块化线性叠加的web2项目组成方式大有不同。

Tezos的现状也某种程度上反应了现在的生成艺术存在的挑战。最显而易见的是，目前缺少生成艺术的合适的展示场所。静态的数字艺术尚可在元宇宙复刻版的白盒子空间展出，PFP类NFT也极易在web2的社交媒体中以头像的形式传播。然而，生成艺术中的算法自主性、面向过程的交互等核心所在，却很难仅仅通过最终的视觉呈现来最大化地展示、传播，在展览场域上会面临更大的挑战。乍看之下，演算艺术及数字艺术似乎天然地就适合以屏幕作为主要的展览场所。然而，算法作为主体、面向过程的艺术，如何在短平快的社交媒体网络中展开叙事与传播，则有待讨论。另一方面，艺术家的身兼数职也说明了社区的规模与深度仍有很大的扩容空间。

虽然理想情形中web3的艺术生态应有发展出其独立的主体性，而非简单复制web2的艺术系统与权力结构，但不可否认的是，生成艺术及广义的加密艺术生态中，仍然在策展、研究、批评等方面，存在大片的空白；而这，也是机遇之所在，由此，生成艺术将会如有机生命般自我演化，发展成连接艺术史与未来的桥梁。

文丨黄韵奇Cla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