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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展 | 关于人的纪念——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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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2
观看,是展览与受众之间最为传统和主流的沟通形式。无论知识背景和价值倾向,有所“看”之后必有所“感”。当我们想要去反思和推介一场展览之时,这种“感”都是不可忽视的。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希望有一千个观展者,便有一千篇宣扬着自我独立视角的观展文章。
观展67期丨评论
展览名称
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
展览地点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展览时间
2021.8.10-2021.10.20(延长至2022.1.9)
展览单元
第一部分:求学与归成
第二部分:书写中国建筑史与破译“天书”
第三部分:城市规划与文化遗产保护
第四部分:建筑设计作品与思想
第五部分:建筑教育
主编推荐语:当博物馆想要展示“人”的时候,总会更擅长于突出“人”的背后更光环的一面。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理解为是博物馆历来的使命,但是这是不是便是“人”的全部呢?本期观展关注一场关于梁思成先生的展览。面对这样一位学者,一场展览所想要让我们记住的内容,都会是什么?
图 | 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
这是一个纪念梁思成的展览,一个纪念人的展览。
这可关联到几个问题:人是什么?如何定义梁思成?纪念什么?暂且放置这三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先看本次展览。
梁思成是重要的近现代历史人物,对于一个历史人物的研究,常能用到的史料为日记、手稿、照片、档案、关系人口述,作为建筑师,更有建筑图纸、设计说明书、设计作品、模型等。对于博物馆展览,建筑实物难以展示,其他均有不同程度的操作性,最易展出且最直观者为“文献”。从实际展陈内容看,展品在包括文献的同时,基本囊括上述史料。
此次展览主题为“栋梁”,展览前言写道:“栋梁是有强度的……今天展览的中心部分是先生亲身参与建立的一连串中国建筑史学里程碑。”另以栋梁的高度指其求学,以栋梁的跨度指其实践。结合各单元主题,展览将梁思成主要定位为一名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建筑教育家[1],这也是本次展览主要纪念的内容。
展览的展陈布置颇费心思。入口对景为梁思成在李庄时期的照片,照片前侧放置有绘图桌仿制模型,其前摆放有一展柜,内置朱启钤藏陶本《营造法式》,及梁启超在《营造法式》扉页上书给梁思成、林徽因的寄语。朱启钤为中国营造学社创办者,《营造法式》是梁思成研究中国建筑史之引导,而李庄作为营造学社最艰苦,也是梁思成撰写《中国建筑史》之时段,入口处的几件展品迅速将观众拉入建筑史学家语境。
以《营造法式》为中心,右转对景为梁思成年少时自拍照,左转对景为梁思成担任美国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顾问照。两者突破建筑史学家语境,一个指向生活状态,策展方将其阐释为一种不断的自我审视,另一个则指向建筑师与国际语境。
图 | 入口对景
图 | 右转对景
图 | 左转对景
依策展方与讲解员介绍[2],墙面布置基本均为照片,作为一种背景以理解展柜陈设。展柜低矮的设计意在隐喻墓碑,众多展柜组成墓园,展柜内多为纸质文献,构成墓碑铭文。展厅入口提供手电筒,观众可像查阅历史档案一样详读铭文。避开低矮展柜的无障碍问题,但就为读铭文必须弯腰或下蹲——即以一种低姿态参观展览而言,结合庄重静谧的背景音乐,确实营造出强烈的纪念性氛围。
图 | 手电照射杭州六和塔修理计划正面立面图
展览以一种时间、主题混合的线索建构作为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建筑教育家的梁思成。前两单元内容基本依照时间线索展开,以其进入清华学校照片为开端,以1962年在清华大学胜因院家中照片为结束。后三单元展品陈设不囿于时间先后,以其对梁思成定位的突显性为顺序。以上两部分分别占据以《营造法式》为中心之左、右两展厅。令笔者惊喜的是,在建构所定义的梁思成以外,又不时穿插有其他指向的梁思成。
图 | 展览开篇梁思成照片
左:在日本横滨主编《新民丛报》时期的梁启超与子女合影、中上:梁启超56岁像、中下:小学时期的梁思成、右:梁思成初入清华学校。
图 | 展览结尾梁思成在清华大学胜因院12号家中
“求学与归成”单元,除去梁思成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建筑学时期的手稿、成绩单、照片、证书等外,其在清华学校时期参加各类社团、任《清华周刊》经理部成员等照片,与林徽因在欧洲旅行的照片,参与翻译的《世界史纲》等,均展示了一个建筑学以外的梁思成。
“书写中国建筑史与破译‘天书’”单元展览比重最大,展柜部分主要展出中国营造学社时期的大量测绘图纸、调查报告、破译《营造法式》、《工程做法》的出版物、《中国建筑史》手稿等,这是梁思成建构中国建筑史体系的扎实基础。墙面照片以时间顺序,排列中国营造学社考察途中拍摄的系列照片。展览给予学社对应县木塔与佛光寺大殿的考察相当重要的位置,分别占据两个独立的照片展区,并配有莫宗江回忆测绘两栋建筑经过的访谈音频。另外,左右两展厅分别布置一黑色空间装置,展示应县木塔空间、塑像群比例分析与佛光大殿的现状视频,并配有两地实地环境录音。该单元结尾展出一张梁思成1957年考察北京东郊民巷圣米歇尔教堂的照片,这一定程度打破了梁思成关注古代建筑的固有印象。另外,该单元展出林徽因1932年写给梁再冰的信件,在介绍工作近况外,又可读出对日本侵华表现出的强烈民族责任感。
图 | 《中国建筑史》插图草稿:中国建筑之ORDER
图 | 《中国建筑史》插图:中国建筑之ORDER
图 | 应县木塔四层剖面测稿
应县木塔为中国古代木构高层建筑的代表。
图 | 佛光寺大殿独立照片展区
佛光寺大殿是营造学社发现的唐代木构建筑遗存,打破日本学者关野贞对中国已无唐代木构建筑的论断。
图 | 应县木塔空间装置,佛光寺大殿空间装置
图 | 梁思成考察北京东郊民巷圣米歇尔教堂
图 | 林徽因致梁再冰信手稿(部分)
书信部分内容:“但是如果日本人要来占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
展览将“城市规划与文化遗产保护”合并为一个主题。可能因照片资料较少,此部分展览集中在手稿、出版物与图纸。除去比较熟知的《北京城墙废存问题的辩论》手稿、梁陈方案图纸、《曲阜孔庙建筑及其修葺计划》调研照片等外,展出了较少见到的《重庆文庙修葺计划》图纸等。
“建筑设计作品与思想”单元以其参与的国徽与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为开端,这明显打破照时间顺序。单元开篇词中提到:“梁思成先生的建筑设计作品与思想中,始终贯穿着一条探寻中国现代建筑之路的主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追求‘新而中’。”国徽与人民英雄纪念碑是站在现代、民族背景下能够反映“新而中”的最佳对象。其后则依照时间顺序陈列其设计作品照片与图纸,并从哈佛大学购买了梁思成参与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时的发言视频,这是梁思成唯一一段录音。该单元结尾展出其1958年访问捷克斯洛伐克的照片与1953年《建筑艺术中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问题》手稿,这是其建国后设计思想变化的印证。另外,展柜中陈设了一封1949年梁思成写给梁再冰,谈及参加国旗、国徽、国歌讨论会的场景,而信件开头的内容又映射出新中国的全新状态。
图 | 梁思成致梁再冰信手稿
图 | 梁思成致梁再冰信手稿(首页)
书信部分内容:“这个大会议中,有工人,有农村妇女,有各党各派,有文艺和学术界,有各民族,有九十几岁的,有廿一二岁的,各方面各阶级的代表。”
建筑教育单元以东北大学建筑系师生合影展开,创建东北大学建筑系是其探索建筑教育的开端。此单元除去展示与清华大学建筑系创办的相关档案、教学相关照片外,陈设一封1928年梁启超谈及梁思成任教东北大学的信件:“清华园是‘温柔乡’,我颇不愿汝消磨于彼中,谅汝亦同此感想。”另展梁思成、林徽因与梁再冰在东北大学期间的照片,这又是其分别作为儿子、父亲、丈夫的对象。
展览入口前言的对面为梁思成年谱,可以作为总结,也可成为开始时为观众建立的纲要。
上述展陈内容都是作为梁思成某项活动的一个瞬间或某个结果的呈现——一种相对静态的片段,本次展览的基本展陈手法系将这些片段并置拼贴在特定主题单元下,这给实际观展带来了一定的专业门槛。
纵观整个展览,解释性文字集中在前言及每个单元的开篇词,对于每一件展品,标注内容基本统一为名称、日期、来源(个别展品配有二维码,可扫描读取相关内容),这使得观众基本只能通过展品本身理解梁思成的不同身份。没有相关知识背景的观众对于某些花费巨大力量布置的展区可能理解不到位。如,对于没有建筑学、历史学或考古学背景的观众,可能很难理解应县木塔与佛光寺大殿的重要性,看到入口陈设的《营造法式》也许会感到困惑。更难以将“建筑设计作品与思想”单元的设计作品、《建筑设计参考图集》等展品,与在宾大求学时的作业训练,研究中国建筑史的意义关联。除非观众仔细研读展示出的部分手稿或出版物中的文字(对于非专业人士需要花费相当力气),如梁启超在《营造法式》扉页寄语:“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考吾族文化之光宠也已”,方可理解其重要性。如1951年梁思成致彭真关于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方案建议的文字,以北京历史建筑钟鼓楼作为案例进行设计分析,方可将不同单元的展品进行一些初步联系。同时,由于入口缺乏标识,几乎无人知晓可借用手电,仔细研读展出文献更成为难事。另外,由于没有对展柜进行分区,初入展览可能会有混乱之感。如此,一般观众对于展览最多的评价可能归为:“画的真好!”难以将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建筑教育家三个定位串联感受。拼贴或许是所有展览都需面对的难题。
图 | 陶本《营造法式》展柜
图 | 梁启超于《营造法式》扉页致梁思成、林徽因寄语
回到文章开篇提出的几个问题。人是什么是近现代哲学发生转向后的根本追问,不同哲学家展现出不尽相同的观点,在此仅借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是对象性活动,作为一种理解[3]。即,梁思成的所有活动所伴随的对象及生产与再生产出的对象都是其本人的本质性存在。
“所有活动所伴随的对象及生产与再生产出的对象”,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概念。本文开篇所述研究历史人物的常用史料仅是这种对象性活动的一部分。对象性活动可以细致到梁思成所用的绘图工具、穿着的衣物、梁林的家族关系,又可以触探到巴黎美术学院、现代建筑运动、清华学校教育模式、知识的现代性生产等。展览中两个看似与梁思成并无直接关系的空间装置——两栋建筑的现状与后续研究,实际上都是梁思成对象性活动的一部分。
突破常用史料,回到对象性活动,则又会看到展览中的一些遗憾。如“城市规划与文化遗产保护”单元开篇词写道:“以及他提出的‘整旧如旧’的保护修缮理念,皆成为此后文保界长期遵循的范本和原则。”展出内容是梁思成直接参与保护、修缮等实践工作的手稿、图纸、照片、出版物,一般观众基于这些展出内容比较难理解上述文字。“整旧如旧”具有的现代意义需与同时期其他中国建筑师、西方建筑师、国际宪章的理念作为对象的比较中才得以存在。
上述不同的对象可以指向作为多种状态的梁思成。本次展览主要纪念其作为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建筑教育家。他还是梁启超之子;林徽因的丈夫;徐志摩的情敌;梁再冰、梁从诫的父亲;林洙的丈夫;民族主义者;第一批留学归成的建筑师;融汇中西学的新型知识分子……这些不同的状态可以在部分撰写梁思成的著作中看到。《梁思成的前世今生》[4]以其作为近代转型中的贵族阶层,用较重笔墨描述梁启超打下的阶层基础;《梁思成传》[5]相对弱化其在建筑学上的成就,以不同时期的人生状态为主题撰写;《梁思成与林徽因》[6],费慰梅作为挚友记录有二人生活的状态。
图 | 李喜所《梁思成的前世今生》、窦忠如《梁思成传》、费慰梅《梁思成与林徽因》(可左右滑动查看)
这些著述区别于本次展览的最大特点为对梁思成日常生活的关注。当然,对于一次展览,空间、时间、展品均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不可能做到全面。但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在丰富的对象性活动下,在多种状态的梁思成下,再次思考纪念什么的路径?除去其辉煌的建筑学成就,日常生活同样值得关注。
此次展览的主要展品紧密围绕作为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建筑教育家的梁思成。日常生活的照片,信件作为次要点缀其中。丰富的珍贵史料:图纸、测稿、出版物、工作照片等的确能够读出梁思成扎实的中西学功底、严谨的治学精神与开创性贡献,但这些归根结底是专业化的理解。相较而言,入口复原的简陋绘图桌、日常生活照片、致梁再冰的信件,不仅能够读出李庄的艰苦状态,更能读出社会转型、民族国家建立的总体状况。而阅读上述三本著述又可体会出彼时知识分子的普遍状态。
日常生活是社会总体的一个层次,填补了工业化、现代性带来的分工、专业等高技术性活动的真空,囊括一切活动的冲突矛盾。日常生活具有的无意识、不言而喻的特征使得这种表象掩饰根本性冲突的同时,其实践又强化着根本性冲突。是否可以存在一种展览,对人的,或一批人的日常生活进行纪念,可以是历史的,也可以是当下的,将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展示甚至明显化,引发观众对某一时期总体状况的感悟,作用于实践,从细微处产生变革。[7]
作者 | 杜林东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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