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疫情封控之下，身处其中的动漫公司，必须面对疫情导致的不确定产能，以及保持番剧照常更新的挑战与平衡。这其中，需要每个人的倾力付出，全行业的同舟共济，用户的鼓励支持，以及技术的持续进步。

作者｜秦泉

电影《火星救援》中，马特·达蒙饰演遗落在火星的地球人，面对的生死困境，不仅是一项求生题，也是一道数学题：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步伐，这些消耗必须精准对应他能生产出的能量。

上海疫情围城，身处其中的动漫制作公司，处境也和马特·达蒙的极限生存类似：疫情导致的不确定产能，和番剧既定更新时间表之间，要尽可能找到两者的平衡。

过去两天，我们同身处上海的四家动漫公司连线，聆听他们的工作、生活。有焦虑，有疲惫感，更多的是坚韧：有困难就解决困难。

束佳臻是二维动画《龙族》的执行导演，由于所在小区有阳性病例，她从3月17日就封控在小区，居家远程办公。

一同居住的还有她上初三的弟弟，她还负责楼栋与志愿者及外卖小哥对接。白天，她的生活被照顾上网课的弟弟、对接生活物资、喊居民下楼做核酸包围。

束佳臻说：

另一家知名的动画公司、《完美世界》的制作方福煦影视，位于上海虹口区，三月初开始，公司实行了单双数居家办公制度，保证项目推进的同时，尽可能减少员工被感染的几率。

变化突如其来。3月27日晚8点，上海市政府宣布，在全市范围开展新一轮切块式、网格化核酸筛查，以黄浦江为界，浦东和浦西分两批封控，封控自28日0点开始。

一场紧张而忙乱的工作随即在玄机科技展开，这家公司是热播的国漫作品《斗罗大陆》《吞噬星空》的制作方。看到封控通知后，大部分已经下班回到家的同事，在与主管沟通后，迅速赶回公司，把数据向杭州和青岛的公司转移，安装计算机远程操作系统，以便后续能居家继续内容的制作。

真正留给数据传输的时间，并没有4小时。玄机科技董事长沈乐平表示，因为必须要保障员工们的安全，让每个人都能及时回到家中。随着公共交通逐渐停摆，行政的同事们开始调度，开车的同事要负责在封控开始前，将其他同事送回家。「大家只能在这中间，尽可能多地传输动画数据」。

无独有偶，幻维数码的一位IT人员主动留在了公司，以更好支持数据系统的平稳工作，保障远程办公。幻维数码是另外一部知名国漫《斗破苍穹》的制作方。截至目前，这位IT人员已经默默地在办公室坚守了超过一个月。  

远程办公可以让工作不至于中断，但福煦影视副总裁陈成表示，远程办公最直接的问题是，沟通成本上升，意味着工作效率的降低，这至少比往常降低三成。沈乐平的估算也大致相仿：远程办公的效率大体相当于线下办公的七折。

陈成感慨：

远程办公也对特定环节的工作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例如3D制片，束佳臻说，因为牵扯到庞大的数据库资源调度，平时在机房5分钟就能现场解决的，「现在至少要花半个小时，同时还需要极大的耐心，进行远程计算机操控」。

如何挽救工作效率的降低？方法只有一个，用更长的工作时间抵消效率的损失，尽可能保证番剧项目的正常推进。

幻维数码分管动画业务的副总经理郭翔提到，为了对冲居家远程办公带来的效率下降，几乎所有同事的工作时间都比以往更长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同时穿梭于各个线上会议，甚至半夜三更，同事们还在微信群里沟通项目进程，甚至已经逐步模糊了上下班和休息日的概念。

对沈乐平来说，他要操心的事还更多。由于远程办公共享账号的数量有限，玄机科技上海制作部封控在家的员工，无法人手拥有一个账号。最终，玄机只能采用这个行业从没出现过的两班倒的工作方式，早八点到下午两点是早班，然后账号再交由晚班同事使用，周六也调整为工作日。

面对粉丝的期待，上海的动漫公司们只有一个目标：内容必须如期更新，不能延期。玄机科技有半集时长内容，大概200多个镜头已经做好，但因为那批电脑没有打开远程操控系统，所以没法拿出来使用。最终玄机选择重新制作，上百位同事，花了近两周时间才完成。

郭翔坦言，疫情确实对上海制作团队的工作效率造成了巨大波动，为了追赶制作进度，幻维用尽浑身解数，尽量保障最终交片的准时性。幻维数码位于上海的动捕摄影棚，3月上旬就因疫情封控要求关闭。但动捕是动画剧集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没有动捕数据，所有《斗破苍穹》的中后期工作就没法展开。

幻维数码紧急联系了在上海的各个合作伙伴租用动捕棚，将本地动捕工作维持到了3月底。

之后，幻维数码不得不求助于外地的动捕棚资源。他们同时联系了广州、重庆等八个城市的资源，最终各个项目多地多线同时线上运转。由于疫情影响，财法的合同和付款流程都难以正常进行，项目的骨干们就自掏腰包垫付，让动捕工作能继续进行。

玄机科技在上海的动捕棚同样无法使用。好在玄机在杭州也有动捕棚。以往《斗罗大陆》的动捕工作由两个地方共同承担。上海封控后，全部转到了杭州，表演老师和动捕场地工作人员的工作全都加倍。除了杭州，玄机在青岛公司的同事们，加班时间也大幅度上升。

根据统计，年番播出五年间，《斗罗大陆》动画系列累计总镜头数超过73000个，特效镜头超过32000个，武戏镜头超过15000个，场景、人物、道具总计近14000个。随着技术的升级，最新一季的斗罗动画加强了对物理及布料解算的能力，人物贴图材质精度也进一步提升，群集动画随之翻倍，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但面对疫情，《斗罗大陆》的主力上海团队只能通过远程办公完成部分工作，大部分工作需要由杭州和青岛的手足们顶上。「其实除了上海最严重，青岛公司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沈乐平说，但是大家都彼此体谅理解，一个地方遇到困难的时候，其它地方的同事就一起分担。

福煦影视制作的《完美世界》，去年4月开始在腾讯视频独家播出，庞大的世界观设定和细节上的精雕细琢，让这部作品成为过去一年中备受用户喜爱的国漫之一。

为了给观众呈现极致的感官体验，《完美世界》武戏的制作方案，需要由分镜导演先绘制出故事逻辑顺序，再动捕相关的打斗数据，进而结合3D的空间优势，在layout环节里重新设计。据了解，这些设计包括场景、人物、道具总计近2100多个。

在最新的《完美世界》动画里，包括人物贴图材质、破损姿态精度等细节在内，空中打斗和近身武戏的质量获得了进一步加强，特效也翻倍提升。作为《完美世界》的一大看点，其武戏镜头超过每集的54%，比正常的文戏要多花三倍工时。然而，突如其来的疫情，却让福煦影视遭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疫情期间，福煦在上海本部制作中心的服务器突然关机，封控当中，员工没有办法进去重启。最终，福煦想方设法联系了园区保安，通过手机视频连线，手把手让保安完成了服务器重启。

为了弥补上海疫情造成的项目延迟，福煦在苏州和长沙公司，给制作团队配齐了行军床，加班加点确保《完美世界》的照常更新。

正式封控后的第二周，沈乐平与管理团队还是开始焦虑起来，因为上海制作团队的体量太大，尽管杭州和青岛竭力顶上也无法完全弥补。

作为一部轻科幻题材作品，《吞噬星空》大量的人物模型与场景建模，需要高精度制作体现，平均建筑面数达到数万面，动画中使用的预置动画特效，几乎在每个角色的机甲上都有体现。同时，还需要使用大量的流动粒子特效，以及海量毛发解算镜头。而《吞噬星空》主力制作团队全部在上海，工作无法照常进行，为了保证品质，只能等到团队完全恢复后再更新。

但对于已经持续更新五年的《斗罗大陆》而言，停更是团队无法接受的选择。要知道，每天都有观众在屏幕前，等待看到故事新的发展。对玄机团队来说，按时更新，就像团队与无数用户的约定，重如泰山。

其实不是没有取巧的方法。在日本动漫业界，年番作品通常会在中间阶段，播出一些由「混编精华」集合成的剧集，「相当于对前面十几集的浓缩剪辑版本」，这成为制作团队休整、再出发的一个惯用方式。

作为动漫迷，沈乐平不喜欢这种形式，「因为都是已经看过的剧情」。最终，《斗罗大陆》没有做混编精华，而是在最近的四集中，将时长从原先的15分钟调整为10分钟。沈乐平至今提起，还是难掩遗憾和自责，「这是疫情带来的一个直接影响」。

「很多人之前觉得疫情已经远去了，这个事情已经两年了，但今年一季度的疫情，又再敲打我们，应该提前多做些准备」，幻维数码郭翔说。

在与《新声Pro》的交流中，玄机科技、幻维数码、福煦影视、洛水花原均表示，未来会更加健全远程办公制度，创造足够的技术环境保证远程办公的展开。此外，作为劳动密集型的动漫制作行业，也在考虑全国产能的分散和布局。

玄机科技则将继续夯实上海、杭州、青岛的产能分布；过去几年，幻维数码形成了以上海为中心的管理流程方案，所有的数据吞吐都以上海为中心运转，郭翔表示未来将逐步采取「去中心化」的数据交换机制，让覆盖在全国的产能中心，具备数据读取与发布处理的权限和能力，以升级未来的数据处理能力。

制作技术的升级仍然是推动产能效率的最直接方法。结合电影制作与CG技术结合下的半引擎流技术，将实时渲染技术应用到正式商业片制作之中，这一批动漫制作公司正在推进新的技术升级，以满足日益增长的产能需求。

经过过去几年的发展，国漫市场愈加成熟，也意味着竞争强度的提升。一方面，作品数量增多直接拉升了竞争烈度；受众明显的分化，要求国漫类型将更加多元化；除此之外，国漫还要同其他内容形式争夺用户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时代。动漫公司们都在挑战中求生存、求发展。对于这一批从业者而言，凶猛的疫情，让所有人都经历了一路跌宕起伏的心态变化，从意外到恐慌，再到居家办公渐入状态后的坦然，当然也会有焦虑，「不知道5月份的情况会是怎么样的」。

但热爱可跨越困难周期。

郭翔说，日漫美漫创作了一大批经典的动漫形象和IP故事，为中国动漫迷创作出属于中国的经典动画形象和IP，也是幻维数码努力抵达的方向。

洛水花原拥有非常丰富的二维制作经验，束佳臻告诉新声Pro，《龙族》将在今年下半年如期上线腾讯视频，观众会发现诸多二维技术之美。

沈乐平刚开始会担心团队中的90后、00后不会接受两班制，但反而，他们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沈乐平相信，任何的极限挑战，但凡能够坚持过去，都会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