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或是艺术作品,往往有着两种形态——很强的存在,或隐于自然。人类通常也是如此,当我们把存在感降低,自然便会显露出来 。
“隐”,东方美学的关键词
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被看见,这里的“被看见”往往指的不是我们的物质本体,而是精神内核。对于视觉作品,让物质感觉消失,是一种态度,也是创作者带给受众的观看角度。
隐于自然是一种哲学观,这种哲学观体现在美学、性格等各个方面。建筑师隈研吾曾经讲到“在 20世纪 90年代期间,我始终关注于研究如何让建筑‘消失’。我真心渴望建造的是一座能够完全消失在周围环境中的建筑。”在之后的时间里,隈研吾一直在践行他的理念,其中包括位于成都老君山的知美术馆。这也是他的建筑里,少有的、达成了内外部精神性统一的作品。
巧合的是,老君山本身是一座道教名山。道教思想的精华之一是“无”。与佛教的无有所不同,道教的无不是纯粹的虚无,无生发了世间所有的有,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这种认知方式也造就了东方人独特的性格和审美。
4月的知美术馆局部
十年前建馆之初,馆长王从卉便认为美术馆应该成为一个启发性的精神场所,“无论对于孩子还是对于成年人而言。现在已经是知识爆炸的时代,但是很少有对智性的启迪,所以美术馆要让艺术成为一种载体,激发深层的体验、启迪每个人本自俱足的智慧。”
如果对于建筑和作品如何消失还没有概念,可以去看看知美术馆4月刚刚开幕的展览。
根据“隐”与“无”的概念,宁文策划了“消失的展览”。她想起2013年在北京看到的,来自英裔德国艺术家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的个展。一个纯黑的房间,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可内心期待会发生什么。
“在那个展览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暗。是好奇心驱使我一直往里走,我把双手张开摆动,像游泳那样。这个过程中有疑惑也有恐惧,逐渐,在黑暗中,我看到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好像在跳舞。我和他们一起跳起来。面对未知,面对“无”,每个人不同的态度决定了你将遇到什么、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提诺的作品类似于游戏,邀请人们进入不寻常的情境,抹除了常规意义上艺术展览的界限。”
展览消失时,观众进入作品
宁文的初衷是希望带给观众一种新的“观看”当代艺术作品的角度。
“一个看上去“没有”作品的展览是怎样的?当观众“遭遇”作品后,他们的本能反应又是怎样的?意外?疑惑?愤怒?开心?于是我们委托艺术家熊佳翔创作《柱子》这件作品,很多成年观众在没有提示时都没有发现它,但小孩子都第一时间发现了它,他们跑进柱子里、躲起来玩耍。《柱子》假装是一根柱子、欺骗了大家,但我们的本意不是欺骗,而是希望哪怕你在展厅中多留一会,多看一下,你一定会发现这个“柱子”有一点奇怪,而当你走进它,你可以和它做你喜欢的事情。”
展览委托创作作品《柱子》的观众互动,熊佳翔,2022,成品布、缝线,400 × 94 × 94 cm
柱子一般是给人支撑感。以此为出发点,艺术家展开对于支撑物的思考——柱子可以是一个形象、结构,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从观念上,《柱子》呼应了隈研吾对于建筑“隐”的概念。
熊佳翔对“无”这个课题的理解是关于死亡和生活的,“它好像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哲学的形而上的理论,就是你对生命当中的一些事和情的突然的感受,只是知道-它值得被承认就可以了。”他把作品的参与性理解为一种“邀请”——是礼貌的、尊重的、和热情想要拥抱你的姿态。柱子外表看起来呆滞、冷漠、巨大但是它希望跟你一起玩耍。柔软与刚硬、承重与空心。在有的空间中,制作了并不存在的柱子。这种作品的消失方式,给了观众极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基金从业者杨雨田刚进展厅时,以为是一扇窗帘,走进才得知是作品,只不过在视觉上“消失”了,她钻进去之后向上看,发现一个四面空白向上延伸的空间,可以理解为一个四面空白的、没有作品的美术馆空间,向纵深的灭点Vanishing point交汇并最终在视线里消失,在这一瞬间,她想到可以约自己喜欢的人,一起钻进柱子。还有一位女观众想到《暗恋桃花源》,一棵逃出来的桃树。艺术家邓筱认为这个柱子是一个通道,连接了两个空间,未知的空间。熊佳翔说柱子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暗含“顶梁柱”的期许。在知美术馆工作的胡嘉会想到这不就是个被掏空又被强行架起,伪装自己“支棱起来“了的人吗。
如果说《柱子》追寻“隐”在强调空间和人的关系,那么《X(折叠系列)#1 》和《石骨》就是在寻找“隐”的自然之道。《X(折叠系列)#1》,刘国强,2015-2018,综合材料,120 × 120 cm《X(折叠系列)#1 》受了隈研吾“建筑物是无限延伸的时空连续体的一部分”这一理念的影响,刘国强用一张普通的白纸,切割出正中的部分,这部分再被旋转、折叠,好像一件三维的“纸雕塑”。当凝视“X”时,隐约感受到一种固态之中的流动性,缓缓从纸面中跃出,在方寸之间让人感受到时空的巧妙转换。刘国强认为“无”必然是建立在“有”的相对之处,更多是“客观”或者说某种存在的“不易察觉”。“这跟我在创作中的角度追寻是有交集的,很多时候‘发现无聊’就是一件作品的开始。”
策展人宁文对这件作品使用了反光的亚克力进行装裱,所以从正面看,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其它;但如果侧过来看,你就能看到远处作品《柱子》以及知美术馆由瓦片构成的投影。她希望让观众多几个角度去看同一个事物,会有不同的发现。“《消失的展览》,原本的无变成了有,原本的有却变成了无,这个不断双向变化的过程带给人的心理感受是我想要通过展览分享給大家的,真的就是象老子所说的‘有无相生’。”
《石骨》,张琪凯, 2021 白沙、石头、树枝,可变尺寸《石骨》是一块由无数小木棍支撑起来的石头,展现出来自自然之物的复杂关系。艺术家张琪凯喜欢这种自然关系的展现。他还创作了《脆弱之间二号》,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生物,手拉手站立着,但起支撑作用的不是脚,而是拉起的手,一种隐性的支撑关系。《脆弱之间二号》,张琪凯,2021,石头、铜,98 × 78 × 167 cm真正“隐”性的作品,很难告诉你一个准确的答案,它需要观众现场的会意。张琪凯认为“‘无’不能单独去谈,离开‘有’,何谈‘无’,且这两者也并非定式,在不同场域,不同时空,会相互变化、相互转换,‘无中生有’可能便是作品的存在意义,而这个本来的‘无’,一旦去谈了,去做了,也就‘有’了,何时能去除‘无”和‘有’的概念,恐怕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触碰到那‘不二’的边缘。”《家庭》,何翔宇
与消失的展览处于同一空间的还有“一把椅子”,在这里 ,椅子可以是作品、是项目、是理念,但唯独不是坐具。这种体验,依然是来自看不到的东西——关系,人与内心、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建构关系。椅子,首先要有一个靠背。靠背确立的是关系。如果只探讨椅子本身,那椅子是商品,探讨由椅子构成的关系,才可以是艺术作品。所以在这里,椅子只是介质,我们可以看到它、摸到它,但作为美术馆,展出的不是这些椅子的物质本身。比如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ÿs的《儿童游戏 12 /音乐椅》中,艺术家提供了观看视角。抢椅子游戏遍布世界各地,中国人也非常熟悉,椅子的数量总是比人的数量少一个,谁能留在最后,有反应能力、有技巧、策略、也有运气。这个过程中石头是用于椅子定位的工具,也是作品表达意涵的线索。游戏的视频在美术馆的空间中循环,椅子和石头阵体现了“环”。《儿童游戏》系列作品是艺术家从1999年至今一直在拍摄的题材,从阿富汗的孩子放风筝到尼泊尔的孩子掷距骨,其中墨西哥的孩子抢椅子成为知美术馆选中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风筝、距骨、椅子,都可以被替换,他们只是物质介质。不能替代的是物质之间所表达的“环”。看到这里,如果你也想去美术馆拥抱自然,那么留言4月,你欣赏自然的宝藏之地(城市加地点),我们择机赠送知美术馆门票一张,听说那里还有知知山谷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