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第94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最热门的话题时，网友小郑依然显得有些震惊。“说实话，我刚开始以为这是剧本安排的。”

和其他观众一样，当本届奥斯卡最佳演员威尔·史密斯健步走上台、并掌掴了当晚的主持人克里斯·洛克后，作为脱口秀爱好者的小郑有些不敢相信屏幕里的情景。

“掌掴”始于克里斯·洛克的脱口秀。在调侃完威尔·史密斯后，现场观众立刻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但克里斯·洛克随后即将“矛头”转向Will的妻子、苦恼于脱发问题因而直接剃成光头的捷达·史密斯，并将其与1997年黛米·摩尔主演的电影《魔鬼女大兵》进行比较，引得捷达直翻白眼。察觉到妻子不悦的威尔·史密斯，立即冲上舞台给了克里斯·洛克一记响亮的大耳光。

事后，尽管威尔·史密斯发表了道歉声明，但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仍于周五称，其将被禁止在未来10年内参加任何奥斯卡颁奖典礼。在院本周五宣布处罚措施之后，威尔·史密斯也发布一份简短声明，表示接受和尊重学院的相关决定。

近些年，脱口秀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引起不少争议。此前，在网综《脱口秀大会》上，脱口秀演员杨笠一段调侃男性的段子就在网络上引起“腥风血雨”，不仅导致其代言的品牌被撤销，还被网友举报至广电总局，指责其“涉性别歧视，宣扬仇恨，煽动群众内部矛盾，制造性别对立”。

在作为舶来品的脱口秀在国内逐渐站稳脚跟时，它是否应该有适当的“边界”？以及，脱口秀依然面对哪些挑战与困境？

单口喜剧，在西方通常被称为“Stand-up Comedy”，发源于英国，盛行于美国，是一种喜剧表演形式。在中国香港，“Stand-up Comedy”最早中文译名为“栋笃笑”，改名称改编自粤语“栋笃企”，表示一个人直立站着，来自艺人黄子华90年代的意译。在中国台湾，喜剧演员廖峻于1970年代提出“脱口秀”的译名；中国大陆后来选择沿用这一名称。

脱口秀通常由喜剧演员一个人，直接站在观众面前，以搞笑的语言喜剧令观众发笑。根据维基百科的解释，脱口秀的表演进行方式类似于中国传统的单口相声或日本传统的落语，都以独角戏方式演出。

虽然是独白形式，但观众会有艳遇在跟其对话的感觉。演员会使用双关语、笑话或者连续的小笑话，有时也会借用舞台道具、音乐、舞蹈和口技等，向观众讲述一些与自身相关的有趣故事，或者对于社会议题的见解，以取悦观众。

溯源脱口秀的历史，美式脱口秀起源于19世纪，最早是由诸如马克·吐温之类的独角戏表演者来演出。20世纪初期，鲍勃·霍普等单人喜剧演员树立了如今为人所知的脱口秀基本形式。

50至60年代，伍迪·艾伦等扛起美国单口喜剧的大旗；70年代，众多单口喜剧演员开始进入主流，大量单口喜剧演员涌入《周六夜现场》和《今夜秀》等电视节目。80年代以后，大量单口喜剧演员开始走红，其中包括艾伦·迪杰尼斯、爱迪·墨菲和路易C.K.等知名人物，他们有些拥有了自己的电视节目，有些则受邀参演电影和电视剧。

在七八十年代的中国香港，多位金牌司仪和名嘴已经有类似“栋笃笑”的演出。他们大多以主持调侃的方式，讽刺时弊，反映社会百态，如黄霑、沈殿霞和曾志伟等人。

八九十年代，许多综艺节目和晚会等，主持人介绍节目和嘉宾的讲稿对白、颁奖典礼中颁奖嘉宾的颁奖词、节目环节与环节之间的串场等，均以趣剧小品和栋笃笑等形式展开，一大批栋笃笑创作人因此应运而生。

这一时期，香港最具代表性的栋笃笑创作人包括许冠文、王晶等人。这批栋笃笑、小品趣剧的创作人，此后均成为香港电影界和华语演艺界最著名的喜剧创作家。经过三十年的发展，栋笃笑在香港为观众所认识和接受。

如今，栋笃笑文化不仅开始向多元化方向发展，也逐渐被其他中国粤语地区观众所接受和喜爱。事实上，笑果文化创始人、脱口秀网综《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制片人李诞，最早受到的就是香港栋笃笑文化的影响。

2006年，受到黄子华启发的周立波开始在上海表演单口喜剧，他将其称作“海派清口”。2009年，外卖脱口秀俱乐部在深圳成立，这是纽约TakeOut Comedy的分支机构。一年后，脱口秀爱好者西江月和另一位朋友创立了北京第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北京脱口秀俱乐部”。

同一年，华裔美籍脱口秀演员黄西在白宫记者年会上表演了十多分钟的单口喜剧，这场表演在国内迅速蹿红，黄西本人此后也开始受邀在国内从事脱口秀的演出。此后几年，上海、北京、厦门、郑州、南宁等城市相继成立当地的脱口秀俱乐部。

2012年，国内首档脱口秀综艺《今晚80后脱口秀》在东方卫视播出，王自健担任主持人，李诞、王建国、赖宝担任编剧和常任嘉宾。这是中国第一档真正意义上的单口喜剧节目，节目用爆笑脱口秀的方式讲述年轻人的生活，展现年轻人对社会热点、文化事件、时尚潮流的态度和思想，幽默风趣却又不失智慧与锐度。

2014年，李诞等人成立上海笑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并在几年后推出了《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多档热门综艺。其中，《脱口秀大会》捧红了杨笠、徐志胜、李雪琴和王建国等多名脱口秀演员，帮助她们迅速走上演艺事业巅峰。

这记发生在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掌掴，很快在社交网站上将网民分化成不同阵营：有些人选择谴责威尔·史密斯的暴力行为；有些则选择站在这一边，支持他为妻子勇敢站出来；还有另一部分人，开始质疑脱口秀的冒犯性是否该有边界。

脱口秀演员Eva表示，尽管威尔·史密斯的暴力行为是不恰当的，但她也能理解这种反应。“作为喜剧人，我会说这记掌掴有些过分；但作为人，我会说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情绪爆发点。” 

Eva认为，脱口秀演员应该适时调整他们的边界，脱口秀应该是能在最黑暗的时期给人们带来欢笑和治愈的，让人们有所共鸣的。“如果我并非真的理解某件事，那么我不会去谈论。”

脱口秀演员CJ Flex则对作者表示，假如脱口秀真的有了界限，那这种冒犯性艺术一开始就不会存在。“每件事情对于不同的人可能都会产生冒犯感，大家都应该学着接受幽默。”他认为，被掌掴之后的克里斯·洛克的舞台表现体现出了他的专业性。

“掌掴门”发生后，一些主流媒体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福布斯》认为，作为喜剧演员和奥斯卡主持人，克里斯·洛克开台下明星的玩笑本来无可厚非，但他也应该分清时间与场合。

捷达·史密斯不止一次地聊起脱发问题带给自己的困扰，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还是一部以残疾人为主题的影片，他自己过去也聊起过头发对黑人女性的重要性。“本质上，脱口秀就是一种极度冒犯性的主观艺术形式，一个人的痛苦只是另一个人的笑料罢了。”

2010年4月，在《卫报》一篇探讨“脱口秀冒犯边界”的文章里，脱口秀演员法兰基·博伊尔因为开唐氏综合征患者的玩笑被推上舆论浪尖。但早在克里斯·洛克和法兰基·博伊尔之前，多名知名脱口秀演员就因为他们的争议言论被炮轰，也总是将围观者分成两派。但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定义脱口秀是否存在冒犯性？

在国内，迅速窜红的杨笠在走上顶流的同时，也因为其吐槽男性的言论而遭到抨击。随着脱口秀在国内市场的兴起，以及单口喜剧自诞生以来“冒犯一切的自由”，脱口秀的冒犯边界问题也一次次成为讨论的焦点。

根据一财的报道，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储殷曾认为，杨笠靠性别仇恨“博出位”，把性别弱势变成性别红利，“仇恨营销”、“撕裂社会”。

但回顾脱口秀的历史，冒犯几乎是其一个核心特点。上世纪最著名的喜剧演员、电视主持人格鲁乔·马克思，就以“侮辱性喜剧”而著称。

在《叛逆的笑声：美国文化中的幽默》一书中，美国波士顿大学美国幽默学名誉教授约瑟夫·波斯金认为，美国单口喜剧自诞生以来，面对的观众都是底层的、最有活力的一群人，且以男性观众居多，喜剧“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既能够逃离、又能与现代都市生活对峙的出口”。

曾因喜剧专辑赢得四座格莱美奖的单口喜剧演员乔治·卡林，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政治洞察力和引人发笑并深思的幽默能力。他不怕争议，不断挑战诸多禁忌话题，甚至曾经被判扰乱治安罪。他所信奉的是：喜剧演员的职责就在于，找出边界，然后故意去跨过它。人们在生活中越是避而不谈的，恰是喜剧演员可以直言不讳地讽刺和直指的。

“互联网给了许多人声音，但也导致一些人滥用这种权利。”有媒体工作者认为，有些笑话可能从一个角度看是无害的，但另一个角度则不尽然。脱口秀演员也应该有道德原则，哪些话题是敏感话题，怎么呈现这个笑话才不会触及舆论的底线。

去年，在杨笠被举报后，一财在谈论此事的文章里提到：“杨笠讲得最多、最好的段子，都是关于女性困境。她代表着诸多被外貌、身材、婚恋所困扰的女孩，轻松诙谐地为像她一样的女性发声。”李诞曾说，杨笠在生活中其实是个温和而没有攻击性的女孩。但作为脱口秀演员，她敢于怀疑、敢于反驳。

腾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许湘认为，说脱口秀的人，代表着一种“敢说话”的特质，他们通过施加压力、然后化解压力的过程，来呈现出自身的反思。 藉由吐槽来寻求认同、反思现实。“但由于互联网受众群体的多样性以及信息传播的碎片化特质，导致许多段子容易被片面理解，从而引发争议。”

近两年来，当杨笠们将这种吐槽艺术推向主流视野时，国内的脱口秀市场也在蓬勃增长。由于《脱口秀大会》和《吐槽大会》等网综的成功，脱口秀在国内随后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两档综艺的制作方笑果文化不仅在短时间内获得多轮融资，也让脱口秀俱乐部在国内各大城市遍地开花，线上的热度和微博热搜也相继转化为线下的门票销售量。

从线上到线下，国内脱口秀市场的发展和美式单口喜剧的路径似乎如出一辙。从上世纪50年代的《今夜秀》、《大卫·莱特曼深夜秀》，到80年代的《奥普拉脱口秀》，再到千禧年的《艾伦秀》、《柯南秀》，以及近年来备受国内观众喜爱的《每日秀》，主流媒体的曝光极大提升了脱口秀在美国的地位。加上社交网站兴起后的后续发酵，脱口秀在年轻观众中的影响力也显著提升。

回头看国内，《脱口秀大会》和《吐槽大会》在上线后相继成为综艺黑马，多次因为节目中爆出的段子喜提热搜，成为坊间最津津乐道的口头禅。根据《新京报》报道，2019年《脱口秀大会2》播出期间，杨笠全国巡演武汉站开售将近300张门票，一下午就销售一空。

更显而易见的是，自李诞在节目中提及笑果在上海的自营场地笑果工厂和山羊GOAT后，曾有报道称，相较2018年笑果工厂演出场次增加600场、观众增长5.6万，2019年其总演出场次增加千场，观众数量增长15万，实现翻倍提升。

据大麦发布的《2021五一档演出观察》数据显示，小长假期间，脱口秀迎来爆发式增长。2021年较2019年观演人次翻了6倍，票房直翻3倍。

但在综艺节目的影响背后，行业要面对的困境和挑战依然存在。综合此前多家媒体的报道，尽管笑果文化和单立人喜剧等行业相关公司都获得资本瞩目，脱口秀能见度的提升也在教育和吸引更多人加入这个行业，但人才的缺乏仍是国内脱口秀行业面临的主要瓶颈。

截至目前，国内真正合格的脱口秀演员加起来依然屈指可数，而尽管像笑果文化这样的公司，近两年开始集中招募和培训脱口秀演员，但优秀的人才依然是凤毛麟角。

根据脱口秀演员小雪的说法：“人是越来越多，但能用的人不多。我希望多来点有天赋的人，他们来得越多，对市场的良性运转越好，能够有一个迭代和更新。”

厂牌贰叁叁负责人谢海涵曾对出行一客表示，对于脱口秀的投资者和运营方来说，办脱口秀厂牌不存在太多成本，启动资金只要一两万左右，即便是主要的硬件设施，比如演出场地，也可以和Livehouse等合作，并不需要创办者投入大量资金。

2019年，北京的脱口秀厂牌一只手数得过来；但如今，至少有十几家同时鼎立。在“北脱”创始人西江月看来，厂牌数量剧增是行业暴风式发展的必然趋势，但这些经营者之中，也混杂了很多试图分脱口秀一杯羹的人。“他们不太懂这个行业，也没有热爱与信念感，只是为了赚票房的热钱。”

在创立初期，单立人喜剧参考美国朱迪·卡特所著的《喜剧圣经》，结合中国喜剧人的经验，编写了《单口喜剧表演手册1.0》以及修订版《单口喜剧表演手册1.1》，开展单口喜剧体验课。

2018年，单立人喜剧发布《人人都能学会单口喜剧》，推出了付费的单口喜剧系统培训课。“初心很简单，就是让喜欢单口喜剧的人能够接触到我们的实战经验。”单立人首席运营官Lcy曾在接受一财采访时表示。

在Lcy看来，从单口喜剧、小型情景剧、标准场，再到喜剧电影，每一部都要扎扎实实做到位，行业才未来可期。这一模式，同属喜剧产业的刘老根大舞台、德云社、开心麻花都已验证过。

参考资料：

1. 杨笠脱口秀被举报引发性别之争，她冒犯了谁？ | 第一财经

2. 网络时代，线下脱口秀为什么火了？| 腾讯研究院

3. 脱口秀的下一站在哪？ | 新京报

4. “挣到钱”的脱口秀，会走向哪里？ | 出行一客

5. 一票难求的脱口秀，市场的真正爆发尚未到来 | 第一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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