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
- 0
- 1
分享
- 戏曲现代化走向整体戏剧的趋势——视听戏剧构作在当代戏曲舞台上的探索
-
原创 2022-02-24
戏曲现代化走向整体戏剧的趋势
——视听戏剧构作在当代戏曲舞台上的探索
The Overall Realization of Modern Xiqu by Audio-visual Dramaturgy
新编五幕古装京剧《天下归心》剧照 编剧蔡赴朝 总导演张艺谋 作曲朱绍玉 舞美设计高广健
引言
在戏曲现代化过程当中,由于对艺术本体的坚守,戏曲化与现代化成为影响现代戏曲变化的两大命题,因此当下关于戏曲的最新学术理论主要围绕戏曲的本体迷思与现代焦虑两个方面展开。
笔者认为,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其舞台形态的渐变与革新呈现出走向整体戏剧的鲜明趋势;而随着戏剧观念的转变与舞台美术的发展,视听戏剧构作对现代戏曲的整体实现所发挥的作用日益突出。
瓦格纳与整体戏剧
受古希腊戏剧集诗、歌、舞三位一体的影响,十九世纪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提出“整体戏剧”观念,并以此为指导思想对传统歌剧进行改革。他力纠传统歌剧“以戏剧为手段、以音乐为目的”的逻辑错误,创作出一批真正彰显戏剧本位的歌剧剧目,后人称其改革后的新歌剧为“乐剧”。进入二十世纪,东西文明发生剧烈碰撞,受各种时代浪潮推进和多个艺术流派更迭的影响,中国戏曲也呈现出实现艺术整一性的现代性追求,整体戏剧观在戏曲现代化的过程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整体戏剧观,作为瓦格纳戏剧美学的重要内容,从实践来看,它强调戏剧演出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各种艺术形式充当其表现媒介,并被赋予戏剧性的艺术属性;从理论来看,它强调人们对戏剧的整体认知,尤其是对于戏剧艺术的本体把握,不以其所组成的媒介或元素作为其艺术本体,而是重视不同元素和媒介的相互关系。在整体戏剧观中,音乐与美术作为戏剧演出的有机组成部分,以牺牲其纯粹性获得其戏剧性功能。因此,瓦格纳坚信,在戏剧的整体演出中,不存在所谓的“纯音乐”或“纯美术”,而戏剧对于音乐所发挥的功能则是将其发展过程得以清晰地呈现。
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首演剧照 作曲瓦格纳
在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过程当中,中国戏曲对瓦格纳主义的接受与归化,戏剧美学上的共旨与戏剧观念上的契合则实际来源于戏曲自身固有的综合意识。戏曲从其萌芽阶段开始,就不断汲取中国古代叙事文学、诗歌、说唱、民间歌舞等多种艺术的营养用于实现自身的壮大与繁荣。而在多种艺术庞杂交汇的过程当中,戏曲对艺术语言进行不断沉淀与提炼是促使戏曲程式化的根本原因。戏曲的程式性,正是这种艺术语言高度提炼的规划化结果。
另一方面,戏曲的虚拟性是由于其诞生与成熟于高密度文化语境所能支撑并实现舞台高度假定性的必然结果,故在数百年的舞台实践当中形成了以主张打破生活幻觉的写意戏剧观。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施旭升在《论中国戏曲的乐本体——兼评“剧诗”说》一文也指出:“作为综合艺术的戏曲也同样在具有广泛的包容性的同时显示出音乐的核心地位”,从古典戏曲到现代戏曲的跨越,广泛的包容性和音乐的核心地位并未随之被掩盖,这两点为二十世纪戏曲音乐家对瓦格纳主义的批判吸收提供了营养丰沃的美学土壤。现代戏曲,正是继承了古典戏曲所蕴含的写意音乐戏剧观与高度规范化的艺术语言体系,实现其对整体戏剧的把握,无形中也暗合了戏剧艺术在现代发展中的艺术趋势。一言以蔽之,走向更深度的综合是现代戏曲在舞台形态方面现代化的鲜明旗帜。
从整体性和综合化的角度去把握对戏曲艺术的本体认知,往往更能解释和确定戏曲作为一种特殊形态戏剧的本质规定性。李渔坚持从场上出发,在中国戏剧史上较早地阐述了关于戏剧艺术整一性追求。张庚也从舞台创作的角度出发,较为完整地把握戏剧的本质,并且在戏剧艺术综合论的基础上,出于对中国戏曲的特殊规律与独特形态的关照,阐发了自己的戏曲艺术综合论。所以廖奔在《重读张庚的戏剧美学——张庚先生诞辰110年祭》一文中对戏曲综合艺术论有这样的认知前提:戏曲则从上古诗歌舞杂糅状态不断吸收新的艺术因素发展至今天的成熟状貌,形成既纷繁复杂又有机融合的艺术综合状态。
波兰导演格洛托夫斯基
无独有偶,作为舞台美术理论大家的胡妙胜先生也从综合性的角度展开对戏剧本体的再认识。在《戏剧的本性——一个结构模式》一文中,他认为从亚里士多德到格洛托夫斯基,人们对戏剧本体的认识并未能避免将戏剧理解为剧本文学的偏见以及摆脱原子论(按胡先生言:将作为整体的戏剧还原为它的各个组成元素,然后再从中找出其他艺术所没有的元素,以此确定为戏剧的本性,这就是所谓原子论。)的局限视野。为了进一步确认戏剧的“内部的质的规定性”,并将其与游戏、文学、影视三者有本质的区分,他大胆抛弃原子论,借助系统论的方法与视角,从组成戏剧各元素的整体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出发,因为他认为,“戏剧的本性不在于它的个别元素,而存在于使这些元素发挥不同功能的整体结构之中。”
在东西方戏剧诞生的早期,两者均处于诗、歌、舞三者综合。只不过在西方长期的戏剧发展史上,三者分流,并形成以“诗”(文学)为核心表现媒介的drama、以“歌”(音乐)为核心表现媒介的opera以及以“舞”(舞蹈)为核心表现媒介的ballet。近代史学家钱穆也曾在《现代中国学术论衡》中指出:“惟其西方文学重事,故音乐歌唱亦分别发展。惟中国文学重情,乃使音乐歌唱代替不了文字记叙,文学与音乐乃和合为一。”当西方戏剧传入中国,人们以他人的视角审视中国戏曲,将“旧剧”的戏曲称为“歌剧”或者“chinese opera”,或者将欧美音乐剧视为“洋戏曲”,这种形而上的简单类比,实际忽略了东西方传统戏剧各自发展的不同脉络与规律。因此,本文标题中的“现代戏曲”英译为“modern xiqu”,并未采取学界历来习惯使用的“m0dern Chinese opera”一词。
也正是在这样的文化与政治背景下,新中国筹备建立国立戏剧学院初期,中央戏剧学院(毛主席原题名为国立戏剧学院)将其校名中的“戏剧”一词英译为更强调文学性和彰显剧作中心的“drama”(其英文全称为The Central Academy of Drama);有意思的是,原由中国戏曲研究院领导的中国戏曲学院(即中国戏曲研究院戏曲学校)则将其校名中的“戏曲”英译为更强调剧场性和彰显场上意识的“theatre arts”(其英文全称为National Academy of Chinese Theatre Arts),这其实反映了人们对东西方两种不同形态与样式传统戏剧在认知观念上的不同。
现代戏曲的嬗变本质
现代戏曲从属于现代艺术,是中国戏曲进入现代社会受现代工业文明所支配、呈现出与古典戏曲不同审美取向的戏曲新形态——这是现代戏曲的基本定义。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与其说是实现其现代性的过程,不如说是不断实现其艺术整一性的过程。在“十七年”期间,作家不断尝试,促使现代戏曲正式诞生,其戏剧情节的整一性得以初步实现;在“文革”期间,由于受到极左思潮的消极影响,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化”,但同时在以于会泳为代表的一批音乐家通过吸收西方歌剧创作理念及方式,进一步推动的现代戏曲(现代戏曲并非是指表现现代生活的戏曲)在戏剧语言上的整一性;上世纪80、90年代,在政治气氛宽松的条件下,以京剧《曹操与杨修》为代表的现代戏曲得以再度崛起,在舞台形态与文本意识两个互为表里的两个方面实现了高度的现代性统一,完成了其戏剧形态的整一性追求;进入二十一世纪,现代戏曲在经历高峰期后出现了明显的衰退与“疲软”,新老剧作家在借助各种剧场艺术的条件下积极进行新编剧目的演出实验,在其戏剧演出构作的整一性上进行了有限的探索。在《论现代戏曲的戏曲性》一文中,新编七场古装现代京剧《曹操与杨修》被吕效平先生推崇为”现代戏曲文本的理想样式”,但恰恰是这部现代戏曲的典范之作,除了彰显现代戏曲区别于古典戏曲的批判意识的文学精神与追求情节整一性的文体自觉之外,更是从戏剧文学、戏剧音乐、舞台美术全方位地展现了现代戏曲对艺术整一性的整体美学追求,这点正是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傅谨教授在《“现代戏曲”与戏曲的现代演变》一文中点明的“戏曲的当代演变中,最重要的变化还是对戏剧的整体性前所未有的强调”。
戏曲文学,与话剧文学、歌剧文学一道,均属于戏剧文学的范畴;但其所存在的歌舞剧特性,决定了戏曲文学有别于其他戏剧文学类型的文体本质。戏曲自正式诞生以来,作为一种“用音乐(或曰“歌舞”)展开的戏剧",赋予了其文学追求音乐性与戏剧性的重要品格。而“话剧加唱”式的戏曲创作,不仅割裂了戏曲艺术的整一性,而且还进一步模糊了戏曲的艺术本体。戏曲剧本文学的戏剧性与音乐性、两者相互关系及其文本体现,即所谓剧乐结合(包括微观的词曲结合),无疑是研究戏曲文学最具核心价值的命题。强行地将包括戏曲在内的一切戏剧样式类比或看作成“诗”(即文学),乃至不惜搬用亚里士多德及黑格尔看似高屋建瓴、实则不符合中国戏曲演剧实际的论述,去极力宣扬所谓东西方戏剧所共有的诗本体,这种文学本位的戏剧研究,必然混淆艺术与文学的区别。
戏剧,不应当是作为戏剧体诗而从属于文学;恰恰相反,在中国戏曲史上,无论是以关、白、马、郑为代表的杂剧创作,还是以陈亚先、魏明伦、郭启宏、郑怀兴为代表的现代戏曲创作,都显示了戏剧文学作为戏剧整体的一部分而存在。否则,关汉卿也不必自矜“通五音六律滑熟”,陈亚先也不必自省“编导应该互相靠拢,编剧应该努力钻一钻戏曲艺术的规律”。更何况,有相当一部分学者的研究视野仅仅局限于话剧或者drama这类文学戏剧,而极大地忽略了以歌剧、音乐剧为代表的音乐戏剧,而这背后的原因也是以drama文体的文学追求作为衡量标准从而对这类音乐戏剧报以极大的“蔑视”。在这里,我想借用一下施旭升教授的话,如果说西方的drama诞生于“诗”,而中国戏曲恰恰是“戏生于乐”,两者有截然不同的戏剧本体。现代戏曲发展至今,学界争论的局限往往在于未能摆脱文学批评的狭隘视野,反映出对现代戏曲剧场形态整体性把握的不足。而讨论现代戏曲的现代性品格,又多从“案头”出发,鲜奏“场上之功”。更令人吊诡的是,正当戏剧界的学者竭力呼吁现代戏曲创作要有文学意识的同时,文学界的学者却又对现代戏曲文学中所取得的文学成就采取“置若罔闻”的消极态度,以致让著名剧作家罗怀臻责以“崔健的《一无所有》可以记载,陈亚先的《曹操与杨修》、郭启宏的《南唐遗事》、魏明伦的《巴山秀才》为什么就被忽略了呢?既不记录,又不批评,分明就是缺失”这样的愤慨。
新编七场古装现代京剧《曹操与杨修》剧照 舞美设计徐福德 张惠康 吴明耀
戏曲音乐的现代化,就是不断实现和发扬其戏剧性功能的过程。戏曲音乐的现代化,绝不是肤浅的交响乐化,而是为实现戏曲音乐的戏剧性表现功能,则必然要求一度创作的作曲家充分考量作品的音乐布局,并与剧作家进行词曲交流,最终实现戏曲一度创作中的剧乐平衡。纵观建国后的京剧现代戏创作,戏曲音乐的现代化显然受到瓦格纳主义的影响,因此中国戏曲学院费玉平教授在《创腔经验谈》一书中指出,“作曲家于会泳率先将'音乐布局'的概念引入京剧。”音乐布局与音乐主题两个概念的引入,使得现代化的戏曲音乐真正进入到刻画人物性格的崭新阶段。而样板戏不能被视作真正的现代戏曲,绝不在于其创作题材局限于现代生活与革命事迹领域而言,而是由政治专制强权拥泵的创作思维,在价值取向与审美追求出现了反现代性的严重偏差,使得传统戏曲在现代性转化的过程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化”。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过程中,作为异化形态的样板戏终究成为一种更高级、更强势、更直接描绘“神”的戏剧,彻底绝缘于描绘“人”的戏剧,以至被部分学者斥为“伪现代戏曲”。著名戏曲理论家汪人元在《京剧“样板戏”音乐论纲》一书中肯定了戏曲“音乐戏剧”的属性,让我们得以认知:撇去艺术实践背后的政治色彩,以于会泳为代表的戏曲音乐家不仅注重声乐创作中腔板设计的合理,同时积极发挥器乐创作中配乐设置的作用,积极地调整了声乐与器乐的关系,进一步实现其对艺术整一性的追求。《论“样板戏”的音乐剧倾向》一文中,中国戏曲学院教授王绍军认为样板戏以来的戏曲有着音乐剧的倾向,但抛开对欧美音乐剧的具体形态比照,笔者更倾向于认为跟随欧美音乐剧对瓦格纳主义中整体艺术观的积极践行,中国戏曲在自身现代化进程当中,保留歌舞性也好,坚持戏曲化也罢,皆在试图整和所有表现媒介,以此实现音乐与戏剧的整体性交融,在此过程中且愈发彰显其音乐戏剧的艺术本体特征。
新编八场古装莆仙戏《新亭泪》剧照 编剧郑怀兴
相较于用歌舞性来阐述现代戏曲的戏曲性,乐剧性似乎更彰显戏曲的戏剧本体。也就是说,无视曲牌体与板腔体两者在音乐体制上的隔膜,甚至超越古典戏曲与现代戏曲两者在文学体制的分界,试图把握戏曲艺术最为本质的属性,用乐剧性代替歌舞性更显合理。戏曲的乐剧属性,主要通过三个方面反映,即剧乐结合、歌舞并用、曲白相生。剧乐结合,是戏曲作为一种非歌剧的音乐戏剧,以音乐为手段,以戏剧为目的的形态要求;而曲白相生,则强调了以曲(传统戏曲以声乐为主、器乐为辅)主白宾的客观文本体制。在传统戏曲的范畴,歌与舞的分配占比并非等量齐观;直到二十世纪60、70年代中的样板戏阶段,创作者有意提升歌舞的表现功能与联动效果,戏曲的歌舞并用才得以真正转变为歌舞并重。与话剧因其对行动的摹仿所导致的时空焦虑所不同,戏曲因其对语言的雕琢所长期纠葛的词曲焦虑,直到现代戏曲仍未能摆脱与解决,援以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吕效平先生所言,这也反应了戏曲与drama两者在特定戏剧本体上的不同。
八场京剧现代戏《杜鹃山》剧照 作曲于会泳
戏曲音乐作为一种表现于、发展于戏曲当中的戏剧音乐,其现代转化的核心问题是调和和解决音乐性与戏剧性的矛盾问题。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与其说是由“乐”到“剧”的过让,不如说是“乐”与“剧”两者趋于一致。古典戏曲在诞生之际,曲牌体的音乐承载其剧场主要的叙事功能与抒情作用;在历经的变革后,板腔体音乐的出现弥补了前者在戏剧性上所明显表现出的不足与劣势。戏曲音乐作为戏曲舞台的核心表现手段与媒介,可以看到,现代戏曲的音乐,不仅不再局限和止步于单一声腔,而以行政划分命名戏曲剧种的局限也同时凸显出来。无疑,在各种音乐语汇及语法的吸纳与运用上呈现出更为开放的姿态和包容的局面。明人《杂剧序》之“戏者,乐之容也”,与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所论“真戏曲与真戏剧必互为表里”,均揭示此理。因此,以歌舞为手段、以敷演为目的的戏曲艺术,与其说是“剧诗”,不如说是“剧乐”;与其说是“诗剧”,不如说是“乐剧”。
视觉戏剧构作下的现代戏曲
新古典主义是现代戏曲新编古装剧创作中古体今用、以古叙新的美学品格,仅限于剧本创作的文学层面,难免有复古主义的倾向。但当这种新古典主义的审美诉求与舞台美术一道,统摄作用于戏剧演出整体的时候,其作品所彰显的现代品格则愈发明显。在《视觉戏剧构作》一文中,中央戏剧学院刘杏林教授借助《后戏剧剧场》一书中由雷曼率先提出的“视觉戏剧构作”这一概念,认为作为舞台设计,在原本创作方法上实现突破,更多地介入到整体的戏剧演出中,继而影响和构成戏剧演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作者所致力于的创作方向,也是视觉戏剧构作的基本定义。
新编五幕古装京剧《天下归心》剧照 舞美设计高广健 灯光设计邢辛
视觉戏剧构作在现代戏曲中运用的一大特征是擅于借助重构与解构的艺术手法实现传统戏曲舞台元素的符号化剧场运用与现代化视觉表达。如在新编古装越剧《陆游和唐琬》,将舞台上一切可利用的视觉元素视为戏剧符号的剧场意识极为明显。
另外,尤其在表现重大历史与政治斗争题材的古装戏曲剧目中,舞美设计家对传统演剧符号的变形设计所晕染出的剧场效果则更加突出,这在新编古装京剧《天下归心》、《赤壁》等剧中得到了充分地展现。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教授伊天夫在《试论当下中国戏曲舞美创作的美学追求》一文中总结道:“一桌二椅”环境道具的这种夸张变形运用,是设计师自身独特的审美感受和对中国传统戏曲元素的巧妙解读,借助结构主义方法重组舞台动作空间,实现了传统戏曲艺术元素的现代空间表达。
新编六场古装京剧《赤壁》剧照 舞美设计高广健
舞台灯光作为戏剧舞美的一部分,同样也可以发挥其艺术性功能。如果说为舞台照明是戏剧灯光最基本的物理功能,那么它的艺术性功能就是参与到戏剧演出中,在完成视觉信息传达的同时获得戏剧性。因此,中央戏剧学院教授胡耀辉在《莫奈绘画艺术对舞台灯光创作的启迪》一文中认为,舞台灯光所具有的塑造功能(即戏剧灯光的塑形物理功能),属于科技赋予的基本层面。而要创作优秀的灯光作品,创作者就必须具备“舞台灯光参与戏剧演出的角色和任务”的重要意识。一言以蔽之,舞台灯光是整体戏剧演出中视觉信息的传达者。当舞台上视觉语言摆脱了服务于戏剧的艺术目的,所谓完全独立的灯光艺术便与灯光表演(包括灯光秀)并无二致。
新编六折古装越剧《柳永》剧照 舞美设计刘杏林 灯光设计胡耀辉
真正的舞台美术家并不回避舞美与文学的矛盾,他们往往在精心营造的舞台空间设计中实现视觉语言对文学的有效转化。正如刘杏林在《赵妍/刘杏林:<红楼梦>舞台设计问答》一文中说到:“剧本的文学性并不能只是看作剧本的文字部分或者情节的描写,简单地保持其表面文字形态,而在于把文学转化成舞台视像或者舞台行动,当代戏剧和舞台设计不可能忽视文学性。”在新编古装越剧《柳永》第六折,此时的主人公柳永已经换上了白髯口,以示年岁变迁;待场末人物唱罢,只一句念白“我要歇息去了!”随即被家仆扶下。长榻被人推下,也暗示主人公身归九壤,终了残生。剧作家并没有直白地去写主人公临终前的去世惜别场景,而是通过与舞美的协作,利用舞台上动态的视觉效果延展观众的剧场想象。在这里,作为舞台砌末的长榻被舞美设计家视为可供发挥的戏剧符号并挖掘其能指功能。同样,在作者笔下设计的话剧《红楼梦》、昆剧《牡丹亭》,都有类似的视觉设计。胡耀辉教授在《舞台灯光设计师的职业素养》特别强调了培养舞台灯光设计师的文学修养,并指出“‘文学性’是我们做舞台艺术的追求”。在他看来,灯光设计从传达视觉信息与制造视觉效果的角度出发,用自己的情感与态度积极组织戏剧灯光语言,有所取舍地传达作品的戏剧精神,从而体现灯光设计的“文学性”。著名剧作家周长赋在《2017年全省舞台艺术编导骨干培训班讲座》上呼吁的“编剧要有导演思维,导演要有文学思维”,以及原中国舞台美术学会会长蔡体良在《中国当代舞台美术论稿》中强调的“设计者要有导演意识”,都从侧面反映了面对现代戏曲的高度整体性趋势剧作家和设计者所表现出的创作危机和场上意识。可见,作为一种有别于古典戏曲的剧场新美学,现代戏曲的美学体系构建与美学品格确立不仅依赖现代文学的掺入,也依赖于剧场舞美的视觉戏剧构作。
话剧《红楼梦》剧照 舞美设计刘杏林
将戏剧各艺术部门在实际演出中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日益成为戏剧人的一大共识,而这其中,尤其是舞美人在借助舞美观念更积极用整体戏剧观的关照现代戏曲的创作。他们从视觉角度体现的自觉意识与集体观念,促使他们在戏曲现代化的理论与实践中不断探索,成为中国戏曲界不可忽视的一股创作主力军。
结语
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化,是走向更高层次的综合与整一,就这方面而言,现代戏曲仍处于正在进行式,而非完成式。未来戏曲的主流,未必是后现代戏曲,亦或后戏曲剧场,而是借鉴、融合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三者的美学于一体。在这其中,作为剧场演出美学的整体把握者,导演将发挥其引领作用,面对大量积累的经典剧目及其文本进行再创作式的戏剧构作,剧场演出的社会性意蕴也必然上升,未来戏曲将有可能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戏曲人开辟出导演剧场的新天地。未来戏曲是作为整体戏剧而存在,而非质朴戏剧或贫困戏剧,创作者也将高度重视剧场视听语言的表达及其文学转化。从戏剧符号学的角度来说,未来戏曲将保留乃至继续发扬戏曲艺术高度符号化的演剧特征和剧场理念。从结构主义的角度来说,作为整体戏剧的未来戏曲,将在创作实践中不断巩固对戏剧结构、戏剧节奏两方面整体性把握。
在《后戏剧剧场·译者序》中,有这样一段话,“译者希望对这本理论书籍的翻译和引进,为中国的剧场艺术研究者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研究自己的戏剧传统开辟一个新的视角。雷曼所谓的剧场‘非等级化’、‘风景剧场’、‘视觉性’、‘非线形发展’,不都可见于我们的戏曲演出之中吗?”显然,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李亦男也意识到了习惯性地盲目移植西方戏剧理论并不可取,如果我们能正视自己民族的优良演剧传统并予之发扬,或许能及时、有效纾解现代戏曲一直受困的本体迷思与现代焦虑。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戏曲人而言,想要在剧场学的视角下把握现代戏曲的真正本体,使其创作与评论多述场上之功,不仅要摆脱传统曲论的固有藩篱,更要跳出文学思维的定势窠臼,避免落入旧式话语的陷阱,才不至于在东西方戏剧合流的现代化浪潮中迷失自己。期待各大高等艺术院校和科研院所,在现代戏曲学的学科建设中,树立“整体戏剧”观念,培养出更具整体戏剧观念和场上意识的学术理论人才,为中国演剧体系的建设添砖加瓦。
(作者张大选系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编辑部编辑)
主要参考书目:
【01】张庚:《戏曲艺术论》,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
【02】(波)耶日·格洛托夫斯基/著,魏时/译:《迈向质朴戏剧》,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
【03】(英)爱德华·戈登·克雷/著,李醒/译:《论剧场艺术》,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年版。
【04】吕效平:《戏曲本质论》,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05】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版。
【06】谭霈生:《戏剧本体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07】徐晓钟、谭霈生/主编:《新时期戏剧艺术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
【08】(美)保罗·亨利·朗/著,张洪岛、杨燕迪、汤亚汀、顾连理/译:《西方文明中的音乐》,广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09】(德)汉斯-蒂斯·雷曼/著,李亦男/译:《后戏剧剧场(修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10】施旭升:《情境与意象 艺术审美的本体思辨与文化阐释》,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版。
【11】傅谨:《20世纪中国戏剧史(上、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2017年版。
【12】朱玉宁:《彼得·谢弗总体戏剧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18年版。
【13】(英)彼得·布鲁克/著,王翀/译:《空的空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年版。
【14】姜涛:《斯氏体系在中国(修订本)》,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15】李威、曹林、蒋伟楷/主编:《新世纪中国舞台美术理论研究(上、下)》,文化艺术出版社2019年版。
【16】吕效平:《吕效平戏剧论文集》,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17】胡妙胜:《胡妙胜文集(七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版。
【18】(捷)约瑟夫·斯沃博达/著,刘杏林/译:《戏剧空间的奥秘——斯沃博达回忆录》,中国戏剧出版社2020年版。
【19】刘杏林:《当代世界舞台设计十录》,中国戏剧出版社2020年版。
【20】 (美)亚历克斯·罗斯:《瓦格纳主义:音乐阴影之下的艺术与政治》,法勒、斯特劳斯与吉鲁出版社2020年版。
【21】文硕:《中国现代音乐剧史(上册:1949—1978)》,壹嘉出版社2021年版。
【22】居其宏:《歌剧美学论纲(新修订版)》,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年版。
本公众号发布的文章,仅做分享使用,不做商业用途,文章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观点。如果分享内容在版权上存在争议,请留言联系,我们会尽快处理。
作者:张大选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责编:张大选
-
阅读原文
*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数艺网立场转载须知
- 本文内容由数艺网收录采集自微信公众号中国舞台美术学会 ,并经数艺网进行了排版优化。转载此文章请在文章开头和结尾标注“作者”、“来源:数艺网” 并附上本页链接: 如您不希望被数艺网所收录,感觉到侵犯到了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数艺网,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并及时处理或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