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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是一块艺术的软土吗?

原创 2022-01-14

受访:王晓松、姜竹松、王晓东、陈平
采访及编辑:劳秀汶


10月31日,一个关于考察苏州艺术生态的群展“苏州声色——一个局部现代的艺术案例”,在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开幕。展览上,艺术家的访谈片段及其作品互为镜像,它们都构成苏州当代艺术的即刻切口,让观众得以快速辨识其中的纹路。

 

苏州本地的艺术家们并不否认安逸的城市生活对创作状态的影响,但似乎又都有一股暗戳戳的劲儿,以强调个人趣味的创作方式,憋着一股气各自做试验,甚至是某种散打式的埋头抵抗。在与苏州传统艺术观念的交锋中,艺术家朱亮直言:苏州到上海一百公里都不到,但两个城市气质完全不一样,历史上太平天国内乱导致苏州最精英富有的阶层去到上海,剩下的阶层就偏向于保守,不做有风险的事。而作为策展人的王晓松,则不断折返于作品、艺术家状态及其所处的环境之间,揭示了另一种更具普遍意义的地方艺术生态。二者之间的互动及碰撞,亦构成相当鲜活的地方的艺术生态切面。

我们结合与策展人王晓松、部分艺术家的访谈及画册文章,摘取其中10条有关苏州艺术生态的描述,以关键词句为索引,藉此管窥正处于行进状态的苏州艺术生态。文章发表前经过受访人的审校。

这次展览分为“持续的低音”“抵挡理性的激情”“混色制造混响”“记录及行动”四部分,我是根据作品和艺术家所指向的问题进行分类,主要从现代艺术语言的角度进行切分,比如关于个人感情、记忆、理性主义等,落实到作品上,仍是以绘画为主。

 

从时间线上来看,1980年以来,苏州本地艺术家陆续组织或是参与了一些现代艺术、行为艺术的活动。我在访谈过程中,不少苏州艺术家都会跟我聊到“85思潮”,但我对“85思潮”不断被神化、适用范围扩大,会有反思和警惕,它其实没有在苏州形成群体效应或是个人的独立主张。苏州艺术家之所以参与其中,有个体青春荷尔蒙涌动的原因,也有因为国家开放及社会整体意识所来带的转变。就“85思潮”本身而言,它是全国范围内自发性的活动,群体性特别强,但各地艺术群体接收的信息是零碎的片段,是个人化的,是不成体系的。我从这些本地艺术家的作品里发现,这种历史的偶然反复地影响他们后期的艺术探索。

 

这次展览不是推新人,不是推新作,不是推某一个重要的艺术家,而是要呈现苏州艺术家正在行进当中的状态。探讨苏州的艺术生态,我认为艺术家的生活状态很重要,甚至比作品本身还重要。所以通过做艺术家访谈、“作品+文献”的展览方式,我会比较多地呈现这些复杂的关系。

 

展览画册内系列口述文章,为策展人王晓松调研及访谈工作成果,本文亦节选部分内容


苏州在哪儿

展览是要谈问题的,发现了问题才有可能去解决,不断地往前走。但是在地方上谈问题非常难,有意想不到的风险。
具体来说,其实苏州的艺术生态很多元,苏州的艺术从业者数量也不少,尤其苏州距离上海、南京特别近,但为什么它的艺术辨识度不明显?1980年代以来,上海、南京、杭州这些地方都是中国艺术版图上的重镇,但他们对于同样处在江浙沪核心位置的苏州,并没有形成艺术上的“虹吸效应”。这恐怕得益于苏州的经济体量提供了艺术之外更多的、更稳定的物质基础,用流行的词来说,接近于一种初级的内卷。

今天都说资讯的发达会使世界越来越扁平化,但从上海到苏州三十分钟高铁,在艺术上的时差似乎并没有因为交通便捷而缩短。事实证明,资讯传递并不会取代在场的重要,在场仍然是艺术发声至关重要的途径。

不是孤例 

不论是传统绘画,还是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其实都有非常明确的技术门槛。苏州艺术家在面对传统绘画、水墨画时的“挣脱”,更多是在个人创作线索上做判断,这就会变成一种所谓个人化的趣味,而这种趣味很难在更大的艺术语境下进行对比。艺术家需要在艺术史发展的大框架下去做判断,需要有意识地跨越这类门槛,技术关一定要过,才会带来创作意识上的大变化。对绝大多数地方的艺术从业者来说,都存在类似的问题,苏州不是孤例。 

世界各地都存在地方性的限制,在艺术资源相对少的情况下,艺术家曝光的机会少,面对面跟外界交流的机会更少了。所以展览经验对地方的艺术家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展览经验会让他不断地接触现场,不断跟策展人、艺术机构合作,从技术上、观念上做准备,这对艺术家的创作意识、艺术机构乃至艺术生态本身都会有所促进,我认为这是苏州乃至其他地方需要持续做的。作为一个观看者,和作为一个参与者,艺术家获得的感受与影响会完全不一样。

1996年我从西南师范大学毕业来到苏州,但一直是在边缘地带游离。我对抽象比较感兴趣,因为我不是太有社会责任感、使命感的艺术家,我还是要从绘画语言里找。目前这一批东西做完之后,我得慢下来,尽量跟生活贴近一点,去找一种更陌生、跟自身更接近的状态。我基本上是那种散打的类型,在寻找艺术语言和内心深处的切合点,这是一条主线。

软土

苏州对新信息的接收并不闭塞,但是见到、听到是一回事,自己会不会产生化学反应、能不能变革是另外一个问题。苏州好像是一块软的土壤,不管什么东西过来都会被陷进去,包括艺术家,慢慢会产生一种惰性。在苏州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特别离谱、出格、可以豁出去的东西。 

有人说苏州就是温吞水,不温不火,安于现状,大家也不往上海和别人交流,而艺术要有互动。在苏州这边,反正我就这样画,觉得我是最牛逼的,别的地方都不怎么样,南也不行,北也不行,东也不行,自嗨型的。苏州当代艺术还是憋着一股气在弄,像和陈平、曾毅聊,觉得大家还是有那股劲儿在探索,这个东西你不能把它丢弃。

 

展览现场,乔万华的系列作品

苏州移民人口很多,我自己也是一个外来的人,1982年考上了苏州丝绸工学院染织美术专业,才来到苏州。实际上从古至今,苏州一直都是个移民城市,许多文化遗产都与外来文人有关。但反过来讲,苏州的传统文化和艺术的力量又很强大,强大到它像是一个固执的白发老人,似乎只有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精致细腻的生活。从我自身感受来看,长期在苏州,自己会不知不觉地被这座城市融化掉,所以苏州文化既有包容性,也有很强的消解性。

 

我已经住在苏州几十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自己也说不清。其实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两度想离开这里去北漂。当时北京的圆明园、宋庄等艺术家群体非常活跃,自由地创作,肆意地彰显个性,痴迷地追逐艺术家的梦想,这些是令人向往的,觉得自己也很有想法、很有追求。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是有些天真。我发现做一个艺术家,有时候并不能真的做到那么理想、纯粹,会被市场不知不觉地牵绊住,毕竟艺术家也是人,也要生存。

 

1990年代初,有家画廊明确跟我说,要用十万块钱包下我的作品,一年交给他一百张画,让我签约。但我后来没有签,为什么没签?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几乎每三天要画一张,这样的画,还是我原来真正想做的作品吗?所以我宁可通过其他方式生存,也不要放弃艺术创作的独立性,要珍惜艺术的那份神圣。

 

从那时候开始,尽管平时比较多的时间被占用,但仍然不会完全放弃自己的创作,阶段性地将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或许有些作品并不是那么的成熟、完整,但这种状态很重要。后来也因为在学校任职,会有工作上的各种条条框框,很难像自由艺术家那样全身心地做作品。但这几十年来,我脑子里一直就有这么一个东西,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慢慢把它做出来。这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过程,而是很漫长和煎熬的过程,消解与固守,两种状态彼此撕拉、纠缠,这种状态或许有点儿像苏州这座城市给人的印象,也可以看成是苏州艺术家的一种气质。

 

姜竹松《最终的追究=虚妄》1984年,纸本水性材料, 51.5 x 67.5cm

区域性问题是一种命运。我在苏州,就无法回避这个环境,但我内心对那些趋同性的东西一直保持着一种警惕。我觉得苏州园林的精神内涵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抵抗。走进园林,高墙隔开外面城市的喧嚣,一个小门,前面有个屏风或者假山,它其实就是某种拒绝的姿态。

我从西安美院毕业后,就来到苏州,原来主要是画国画,大概2000年左右才开始慢慢探索实验性的水墨画。我在苏州工艺美院的服装系教书,服装系有一个“中法中心”,当时我们跟巴黎一个叫“杜百利”的服装学校进行服装设计教育交流,他们的“主题教学法”是在当代艺术的范畴里去谈论。为了把他们的教育方法搞清楚,我开始去接触西方当代艺术,后来自己就掉到这里面来了。

 

我经常会跟朋友聊各自的创作状态,发现我们跟外界互动还是不够的,看身边艺术家的作品,对现实的干预比较少,跟苏州这种温和的性格有关吧。近些年我也发现,我身边这些人可能前一段时间还在一起做活动,现在慢慢就不做了,可能是因为苏州经济好,大家有各种可能性赚钱,艺术赚不了钱。但我不觉得孤单,保持这种兴趣,自己沉下心去做自己的,也宁愿孤独点儿,别让自己太无趣就是了。

 

当然我也能感受到一种环境上的松动。我们接触外界信息的途径变多了,民众对当代艺术的认知度变高一些,并且也越来越多留学归来的年轻艺术家,我从他们的作品里,看到很鲜活的气息。做苏州的这些当代艺术展览,我能感觉到官方在努力,民众在努力,艺术家也在努力。

 

展览现场,陈平的系列作品

苏州深厚的文化积淀,会对解读当代艺术作品构成一定的障碍,解读过程容易产生距离感。而苏州的当代艺术市场,又不可能像上海或者是北京,有一个相对完善的体系。苏州艺术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太愿意走到外面去,因为在苏州本地太舒服了,物质条件相对充裕。这都导致苏州的当代艺术始终游离于当地的文化艺术圈,不会被当地的主流媒体过多关注。

 

在苏州做当代艺术不那么容易,外界感受不到我们的声音。目前来看,苏州的艺术区主要有香山里、一箭河、东坊三大块。一箭河、东坊分别是苏州工艺美院、苏州大学的老师在做,香山里就多一些职业艺术家。当初2008年,我们开始做雨村美术馆的时候,一直在推当代艺术展,也做过中国批评家年会,就是希望通过民营的力量,以这种体系建设的方式,为苏州的当代艺术生态出一份力。虽然雨村美术馆没有继续走下去,但这种思路和做法颇有成效,艺术机构总归还是要起到推动作用的。这类实践对于我们未来怎么把苏州本土文化进行当代思考,特别重要。

 

展览现场,王晓东《风》系列作品

与南京、上海比较起来,苏州的当代艺术没有那么前沿、国际化。但反过来看,我倒是认为,在一个相对闭合的系统当中,它也许能够有着更深刻的思考,艺术家可以游离于所谓的主流,因为当代艺术一不小心就会走向流行。实际上,苏州的当代艺术存在着传统与当代性的矛盾冲突,对于艺术家而言,他可以去把握住这种机会或者可能性,找到一种新的创造。

*文中用图均由苏州金鸡湖美术馆惠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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