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这一天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充满了浪漫的神话色彩。古佚书《归藏》记载：“昔嫦娥以不死之药奔月”，简短的文字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想象：嫦娥是谁？不死药是什么？如何奔月？而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在这个故事中加入了后羿、吴刚、玉兔和广寒宫等元素，丰富了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从此，当中国人在农历八月十五“举头望明月”的时候，总是感觉月亮之上还有楼阁仙人存在，低头之时忍不住思念故乡。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的现场报道。
一则远古的神话，千百年来都在持续引发人们的关注与讨论。而神话也需要今人的解读与阐述，才能体现出传统之于当下的价值和意义。今年上半年，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展览“江衡：剪断的，未被吹散的记忆”还未结束，就在同一个展厅中，上演了一场以“嫦娥奔月”为主题的话剧《奔月》。南京艺术学院是这部话剧的首映地点，作品的先锋性发人深省。演出结束后，这部戏剧的导演查文渊对我说，她最初的设想“朋克少女飞天记”，今天终于实现了。
整个话剧分为四幕：第一幕是在展厅的一角开始，一个说书人坐在桌子后面，向观众将《山海经》中关于嫦娥奔月的故事娓娓道来；三位演员分别以舞蹈的形式，讲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情节表现出来。这一幕的内容比较符合我们对于嫦娥奔月故事的理解，后羿与嫦娥的爱情，嫦娥将不死药偷走。不死药意味着长生不老，昏暗的灯光将观众拉回了那个人们妄图追求生命永恒的时代。
第二幕转移场地，将时间拉回到了民国，嫦娥变成了一个女演员。故事发生的地点是一个电影片场，女演员和导演正在拍摄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在片场，女演员的丈夫为了吸食大烟，来片场向她要钱，女演员的压抑内心因此陷入挣扎。不死药变成了大烟膏，而关于“娜拉出走之后”的讨论，反映出的是女性对自由解放的追求。
第三幕再度转移场地，来到了直播带货的现场：一个男子主播正在名为“广寒宫”的粉丝群中卖假发，其他三个演员扮演送快递的员工；直播男子多次在家门口询问快递什么时候到，这是在致敬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而展览中绘画作品的主题正是假发，话剧与艺术展览进一步融合人在一起。不死药在这里，变成了现代人涂抹的精华液“长生水”。主播究竟等待的是什么？希望会来吗？
第四幕在江衡的装置中展开，嫦娥进入了未来世界。舞台中出现了三个嫦娥，台词分别借鉴了唐娜·哈拉维《赛博格宣言》、贝克特《美好的日子》和迪伦马特《老妇还乡》。三个不同的嫦娥置身在一种平行时空，批判金钱至上、资本至上。
中与西的碰撞，现代与古老文明的交融；是人创造了神话， 还是神话塑形了人？《奔月》的导演是查文渊，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做事干净利落、有毅力、有主见；整个故事的框架是她最先提出来的，我一点也不意外。“2019年年底，我在英国皇家中央戏剧与演讲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想要做一个戏参加2020年爱丁堡戏剧节。中国人还是要做一个有民族性的戏剧，所以我就想到了神话故事。”查文渊说道。
“而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女性作为主角的故事不多，大多表现的是男性英雄。我就关注到嫦娥奔月的神话了，发现嫦娥是一个很复杂的女性形象，就是很反叛，因为为爱下凡的仙女故事很多，诞生离开家成仙的神话几乎找不到第二个。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出现了很多版本，鲁迅先生还写过《奔月》，从平凡夫妻生活来解读这个神话。”查文渊接着说。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嫦娥奔月还有哪些可能性？在当代怎么说这个故事呢？于是，查文渊在英国筹备了一个剧组，演员都是她的同学。诞生到了2020年3月份，欧洲疫情的扩散导致学校排练厅关闭；到了中旬，爱丁堡戏剧节也取消了。于是，查文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对于剧本《奔月》进行了大量的调整，把疫情期间的感受也融入了进去。
2020年底，查文渊从英国返回中国。隔离之后，她又将《奔月》的排练提上日程，筹备了一个新的剧组。这个剧组里保留了原先英国组的2位演员，同2位之前合作过的新演员一起组成了现在所看到的演员阵容。当然排练资金也是十分紧张，演员和导演都在“用爱发电”，最后诞生了话剧《奔月》。《奔月》与一般话剧不同的是：没有确定的剧本。也就是说，演员拿不到印有对话的台词，导演只是和演员交流整个话剧的构思，每位演员的台词需要每位演员自己写。这就与中国占主流地位的苏联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创作的戏剧理论相反，被称为编作剧场(Devised Theatre)。
通俗来说，编作剧场就是导演和演员在没有详细剧本的情况下，现场商量怎么演。这就需要讨论、即兴、解构、重组等方法，可以让多人在同一空间共同创作；而不是编剧一个人说的算，也不再需要按照剧本去分析人物角色了。这种去中心化的创作方式具有集体性，让剧本变得更加开放、平等，大家都可以参与其中，引导故事的走向。
▲ 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展厅 图片来源：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
编作剧场让每一位参与者都有了表达自己感受的机会，台词也是自己所理解后说出来的，而不是简单地背诵。因此，在编作剧场中，演员和演员是真实对话的，他们把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感受，全部融入在了表演和台词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演的是自己。当然，演员和导演、演员和观众之间也会形成对话关系。
“编作剧场的特性就在于你要对你演出的场所、演出的时间要非常敏感，是当下此刻存在的这么一个状态。然后他去适应这个环境，适应这个时间节点，他做出他应有的所有行动逻辑，或者说做出他人物的选择，所以即兴的意思就是适应当下。所以说随着演员对于剧本的理解不同，每一天舞台上的对话都会发生变化。” 查文渊说。但是也不可能每一次排练都和上一次不一样，文本还是需要在排练的过程中逐步落实并确定下来。神话是早期文明的遗物，其中大部分与工业文明乃至电子信息文明所倡导的精神格格不入。但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认为，神话是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或心理原型，反映出了人类从无意识状态逐渐形成自我意识的成长过程。
“神话”一词在现代生活中仍然十分流行，只不过变成了“票房的神话”“销量的神话”“股市的神话”。资本让神话在当代变成了小概率事件，让原本不相信的事情变成了可以相信的事情。所以，一切都在变得不再有趣了，世上只有现实，不再需要给想象留一个位置了。而伴随着极端天气、新冠疫情、地区冲突，人类没有那一刻像当下一样快速地奔向毁灭。是时候回想一下过去的自己了，而这份初心就保留在了神话里。
戏剧作为艺术的形式之一，因为其独特的思维方式与形式语言，让传统在当下得到了其应有的尊敬。话剧《奔月》再度激活了神话之于人类生活的意义，向观众传达古代神话实际上是一种心灵的信仰。嫦娥奔月的神话包含了对于生死的探讨，涉及到了人的终极问题：我们到哪里去？
四段嫦娥的故事分别发生在古代、近代、当代和想象的未来，都面对着不同的困境、抉择和焦虑。话剧的第四幕有一句台词直击心灵，一个浓妆艳抹的高个“妇人”对于观众颐指气使地说：“生命，价高者得”。正如导演查文渊所说：“神话，可以描述世界，也可以引领精神。”话剧《奔月》重新赋予神话以当代价值，帮助传统顺利转换成一种通向未来资源，让人类未来的文明，能够回归文化的本质。
于奇赫，艺术评论家，“凤凰艺术”特约撰稿人。主要从事艺术批评、视觉文化、物质文化与博物馆学的研究，现生活工作于上海、南通。（凤凰艺术 南京报道 撰文/于奇赫 责编/yyc）最具影响力的全球艺术对话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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