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

1949年，新中国建国的这一年，马常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受教于艾中信、董希文、戴泽等教授，在此阶段奠定了极好的绘画基本功。在马常利先生的回忆中，因建国初期国情需要，当时的课程在素描之外，年画、连环画、宣传画等形式兼有涉及，唯独油画，反而是在其1953年毕业留校任教后，才开始逐步摸索练习。1

至1959年，马常利与闻立鹏同时被选派赴苏联攻读研究生，但最终由于中苏关系破裂而未能成行。尽管如此，二人随即在1961年进入学成归来的油画家罗工柳教授主持的“油画研究班”学习，受到其油画民族化主张的影响，由此开始探索西方油画艺术的丰富养料如何能与中国文化的土壤更自如地融合。闻立鹏先生在《大地的歌手》一文中忆起这段和老友一同被取得真经的“二传手”罗工柳先生指引点拨的经历，感怀于马常利先生此后经历的多年实践与体验，称“画家老马成功地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2

1952年中央美术学院保尔班成立，在美院教学楼前

80年代油画研究班同学聚会

马常利先生的这条“自己的路”，伴随着新中国的成长与发展，有过被多次承认的荣光，自然也经历过时代与政治的要求带来的创作迷茫。2021年9月16日，恰逢马常利先生九十岁生日，《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展览展出马常利先生从20世纪60年代初至今创作的120余幅作品，包括早期根据国家需要奔赴西藏、新疆、大庆等地进行的一系列绘画创作，以及20世纪80年代起更为引人注目的风景绘画，以“人物、新疆、北方、南方、藏区、大庆、敦煌”等7个板块呈现了马常利先生的艺术发展历程与成就。

“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展览现场

作为新中国培养起来的第一批艺术工作者，马常利先生的早期作品中自然铭刻着新中国成长、祖国建设与各地风情的印记。1956年，马常利先生受解放军总政治部邀请赴西藏写生创作，为建军三十周年美展准备，在这期间他深入接触了藏族人民与他们所处的社会，有感于当地人民的淳朴热情，也目睹了旧社会的残余与动乱还或多或少禁锢着刚刚解放的西藏。而后，他又多次赴四川马尔康、阿坝藏区、青海藏区等地，创作了一系列以藏族人民和其生活为表现对象的绘画作品。

1956年马常利在布达拉宫前写生

1963年马常利为创作油画《高原青春》而作素描稿

其中，1958年的《幸福之路》受藏族新民谣中”一条金色的飘带，把北京和拉萨连起来“的启发，根据其自身在康藏公路上的体验，以两位藏族妇女眺望群山之中蜿蜒而上的康藏公路为视角引导，远处公路上运送的物资象征着人民所期盼的美好生活。而1963年的《高原青春》同样是以藏族妇女为画面主体，在马常利先生的回忆中，自己多次去到祖国各地藏区与藏族民众同吃同住，由此对藏族妇女尽管承担着繁重的劳动，但却依然对生活饱含热情的精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3 在《高原青春》一作中，有别《幸福之路》中对山间蜿蜒悠远意境的塑造，画面并非强调景深，而是以相对平面的、大面积丰富的绿，衬托出西藏妇女身上洋溢的乐观精神与昂扬生命力。

高原青春 100cmx270cm 1963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草原上 150x162cm 1981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国美术馆藏

从西藏系列创作中已经可以看到马常利在面对主题性创作的要求与潮流时的独特选择与视角——他似乎并不钟情于刻画描摹重大历史题材的人物或事件本身，而是基于亲身体验、亲眼所见的细节与片段，平滑而准确地切入一段伟大的历史，他所呈现的是这段历史中鲜活的人与生活。邵大箴先生在谈到此处认为其主题性的人物画没有”八股“气，人物形象写实中含有情致与韵味，十分具有人情味。4

于是我们在《大庆人》中看到的是钻井工人在风雪中接班前的一个瞬间，《转战太行》中“石姑娘”队集合准备转战新工地，积极投身水利建设的飒爽风姿，以及《太行晨曦》中黎明初开，妇女在山谷深处为工地生火晨炊的景象……这些瞬间的抓取是极生活、普通而平实的，但当将他们置入新中国高速发展与建设的时代脉络之中时，它们反而从最底层和最深处展开了主题性创作的核心与意图。

大庆人 230cmx190cm 1965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国美术馆藏

转战太行 150cm×250cm  1977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广州华艺廊藏

太行晨曦 66cmx76cm 1979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国美术馆藏

“虽然给画家提供了许多创作的条件，但却难以提供给他们创作的自由。”马路教授在谈到父亲马常利面对主题性创作所作出的选择时，认为其这一系列作品的共同点在于“不直接表现革命最激烈最有代表性的瞬间，不具备革命形象的典型性”。他回忆父亲在尝试过以政治标准为第一的艺术现象后，只说”我不适合”。5 由此，从重大历史题材创作的直接体现，再到以个案、瞬间与切面表现山河人民的风情画，人物渐渐消失于马常利先生的绘画之中，他转而投身于对自然风景的领悟与表达，尽管在上世纪很长一段时间中，风景画仅仅被视为“小品”，在诸多画展中被视为陪衬和点缀。

“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展览现场

“风景画是心灵之歌。”

——列维坦（俄）

普遍认为，马常利先生的绘画在20世纪八十年代起开始逐步向纯粹的风景创作转向，期间也是艺术家形成自己绘画风格、找到绘画语言的重要阶段。事实上，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马常利绘画中的人物就已经开始逐渐退场，而对祖国不同地域风景的刻画则随着其对绘画形式语言的不断探索而呈现出丰富的面貌。

在1984年的《收获时节》中，不同于表现高原地区风貌的粗犷的笔触，马常利以画面中跃动的光点与满载谷物的船队表现出了收获时节的喜悦与温暖，孙美兰教授称如音符般跃动的水面光点为“水乡喜悦心情的物化”，从而实现了一种“弦外之响”的艺术效果，“它们完全不同于欧洲的、不同于俄罗斯的、也不同于日本的。它们是现代的，适应发展着的民族心理。”6《收获时节》表现的是南方水乡的丰收之景，从丰收的主题看，表现主体虽然应是满载而归的船只，但显然占据画面极大篇幅的水上光点与明媚的金色已经更能激起人们的欣喜与关注。

收获时节 80cmx80cm 1984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国美术馆藏

收获时节 展览现场

“当我身处丰富多彩的大自然中，总会激起我的创作冲动。而且我也特别喜欢从平凡中发现美，认为它与人们对生活更贴近，而表现的景色，人们也会感到亲切。”7 在马常利的自序中，不难看出他多年来遍访山河的过程中，自然风光的澎湃与纯粹带给他的触动与收获。

对色彩的运用与把握往往是马常利风景绘画中被首先注意到的，人们也不难觉察出其与印象派之间的关联。在马常利的画面与文字记录中，其对印象派对自然光线与色彩的感知和把握的欣赏豪不掩饰。北方秋日的金黄，夏日荷塘的宁静，落日余晖的寂寥，观众总能在他的风景画中觉察到时间光线的游走与地理风貌的丰富变化，并往往能在他笔下这些日常之景、生活一隅中感怀良多。

“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展览现场

然而，尽管在风景画中马常利先生借鉴学习了印象派的技巧体系，但他并不如印象派画家们一般将光与色的追求作为艺术目的，8 而是“一方面力图吸收欧洲印象派的色彩特点，同时融合东方艺术的抒情写意等审美特色，形成以优雅和谐的色彩，奔放写意的笔法和富于抒情的意境为特色的艺术风格。”9 画景是为抒情，色彩与笔触是为了写意与传神，由此不难看出中国传统山水画与画论中所强调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对其深刻影响。

有趣的是，虽钟情于风景画的创作，在马常利先生的画面中却极少出现名山大川的壮阔景色，和他风情画的选择一样，他同样热衷于探索平凡之景中的动人之处。“名山大川虽然美，但它的美毕竟与一般人的生活与环境相距较远，因而不易使人感到亲切。而那些自然而平凡的景物往往却蕴含着巨大的美的价值和魅力，不过需要人们去揭示它。”10 马常利先生正是通过他的色彩与笔触在揭示着此间的平凡之美，他先是置身于其中，感受自然与自我的相互作用与交流，再用画笔传递这种所得之感受，因而他描绘的并非是风景本身，而是面对风景时的感受与精神。由此，自西方而来的油画似乎与传统中国山水画的笔墨意境之间有了一条通道。油画何以民族化？更多不在于技术方法或是描绘对象，而找到文化与生活的根源、溯源思想和精神汇流之处或许更为重要，这是马常利先生面对这一议题给出的答案和走出的道路。

海之晨 80cm×80cm 1994年 马常利 亚麻布油画

水乡晨雾 104.5cmx120cm 2011 马常利 亚麻布油画

蓝色交响 80cm×100cm 2013 马常利 亚麻布油画

山林曲（3）80cmX80cm 2016 亚麻布油画 马常利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在马常利先生各个阶段的创作中，其实不难归纳出共同的选择方向与创作逻辑，这也与他个人的品格性情息息相关。不争，不张扬，尊重他人，也尊重自我，这些马常利先生老友、亲人、学生想到的描述，同样造就了他看待世界和时代的视角，因而他的画面中没有任何浮华的虚张声势与尖锐的痛陈利害，而是平静温和且涌动着无限的生机与情感，不论画人画景画物，都是真挚而动人的，因为情感与灵魂早已融入了他的色彩与笔触之中。

作为同样优秀的一名艺术教育家，马常利先生在多年的教学生涯中也毫不吝惜地分享自己在创作中的所思所得，并通过言传身教向一辈辈学生传递了艺术创作过程中可以实现的不竭生命力与内在韧劲。正如范迪安院长在《山河情》展览前言中所示：“马常利先生在艺术上的真挚情怀和丰富经验，也在他的教学生涯中充分体现出来。他为人谦和，怡然从容，有一种温和敦厚的性格风尚，在长期的教学中如春风化雨，给青年学子以启迪和关怀，培养了大批油画艺术人才，为中央美院的油画教学作出了可贵的贡献。值此他的展览举办之际，我们由衷致以敬意！並祝他笔锋劲健，艺术长青。”11

据悉，展览将持续至2021年10月7日。

文｜周纬萌

现场图｜胡思辰、央美美术馆

作品图及相关资料致谢主办方

注释：

1. 马常利，《自序》，《感悟诗境·20世纪中国油画名家——马常利》，北京：中国美术馆，2015年。

2. 闻立鹏，《大自然的赞歌》，原载于《马常利油画选》，新加坡兴艺东方艺术中心，1991年。

3. 马常利，《青春高原》作品小记，《感悟诗境·20世纪中国油画名家——马常利》，北京：中国美术馆，2015年，第50页。

4. 邵大箴，《融个性、修养和技巧于一炉——读马常利的画》，原载于《马常利油画集》，台北：高格美术杂志社，1992年。

5. 马路，《从浪漫风情到寻常风景》，《感悟诗境·20世纪中国油画名家——马常利》，北京：中国美术馆，2015年，第34-41页。

6. 孙美兰，《摄人心魄的中国油画》，《美术》，1985年。

7. 马常利，《从平凡中发现美》，原载于《马常利油画选》，新加坡兴艺东方艺术中心，1991年。

8. 李天祥，《我爱他的油画，我敬他的品质》，原载于《马常利油画集》，台北：高格美术杂志社，1992年。

9. 马常利，《从平凡中发现美》，原载于《马常利油画选》，新加坡兴艺东方艺术中心，1991年。

10. 同上。

11. 范迪安，《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展览前言，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2021年。

2021年9月16日，《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开幕式。开幕当天恰逢马常利先生九十大寿，出席开幕式的师生亲友在现场共同为先生庆生。

本次展览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马常利及其夫人李静森，中央美术学院老先生、老教授杨先让、钟涵、盛杨、闻立鹏、刘焕章、邵大箴、曹春生、翁乃强、孙为民、沈尧伊、黄华英、王少军、马路、陈文骥等，中央美术学院党委书记高洪，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油画系主任张路江，中国美术馆藏品征集保管与修复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崔光武，中国美术馆典藏部负责人赵辉，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杨阳，油画系全体教师及美院师生代表一同出席了开幕式。

同时，马常利先生将10件代表作品捐赠给中央美术学院，其中9件作品捐赠给美术馆、1件作品捐赠给油画系，并由美术馆和油画系永久收藏。

“山河情——马常利油画艺术展”开幕式现场

中央美术学院党委书记高洪致辞

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张路江致辞

艺术家、油画系教授马常利先生致辞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油画系主任张路江向马常利先生颁发捐赠证书

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直属党支部书记袁元主持开幕式

油画系青年学生为马常利先生献上《生日快乐歌》

马常利先生分切生日蛋糕

开幕式嘉宾合影

马常利在红庙北里楼下

马常利1931年生于河北省山海关，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并留校任教，参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创建，以及组织领导教学工作，兼任教务主任。1963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究班毕业，在油画系任教。曾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研室主任、副系主任、代理系主任等职。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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